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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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段譽道:「少林寺的方丈叫做玄慈大師,他有一個師弟叫做玄悲。這玄悲大師最擅長的武功,乃是『金剛杵』。」王玉燕點頭道:「那是少林七十二絕藝中的第四十八種,一共只有十九招杵法,使將出來時卻是極為威猛。」 段譽道:「這玄悲大師,不知怎地給人打死了,而敵人傷他的手法,正是玄悲大師最擅長的『金剛杵』。他們說,這種傷人的手法,唯姑蘇慕容氏才有,叫做甚麼『以彼之道,還施被身』。因此少林派決意要找慕容氏報仇。只是慕容氏的武功太過厲害,大家生怕不敵,是以要商量著對付。」王玉燕道:「說來這話倒是有理。除了少林派,還有些甚麼人?」段譽道:「嵩山派有個叫做柯百歲的人,他的拿手武功叫做甚麼『靈蛇纏頸』。」王玉燕道:「嗯,那是嵩山派百勝軟鞭第二十九招中的第四個變招,雖然招法古怪,卻算不得上乘武學。」 段譽道:「這人也死在『靈蛇纏頸』這一招之下,他的師弟和徒弟,自是要找慕容氏報仇。此外——此外還有許多人,我不懂武功,也記不了這許多。」他心中想:「我大理段氏也參與其事,那還是不說的好。」 王玉燕道:「我知道表哥的性兒,他聽說有這樣多人跟他作對,那自是先尋上門去了。不過他未必能全都懂得這些門派的絕招。何況他們人多勢眾,若是一擁而上,那也很不好辦。」正說到這裏,忽聽得兩人急奔而來,卻是小詩和幽草兩個丫鬟。幽草臉上神色極是驚惶,道:「小姐,不——不好啦,夫人吩咐將阿朱、阿碧二人——」說到這裏,口中塞住了,一時說不下去。小詩接著道:「要將她二人的右手都砍了,罰她們擅闖曼陀山莊之罪。那——那怎麼辦呢?」 段譽急道:「王姑娘,你——你快得想個法兒救救她們才好!」王玉燕也是甚為焦急,道:「朱碧二女是表哥的心腹使婢,若是傷殘了她們的肢體,我如何對得起表哥?幽草,她們在那裏?」幽草和朱碧二女最是交好,聽得小姐有意相救,登時生出一線希望,忙道:「夫人分咐將二人送去『花肥房』,我求嚴婆:遲半個時辰動手,這時趕去求懇夫人,還來得及。」王玉燕心想:「向媽求懇,多半無用,可是除此之外,也是別無他法。」當下點了點頭,帶了幽草,小詩二婢便去。段譽瞧著她輕盈的背影,想追上去再跟她說幾句話,但只跨一步,便覺無話可說,怔怔的站住了。 王玉燕快步來到上房,見母親面前點了一爐香,香煙梟梟上升,剛要靜坐入定,情知她這一入定,便有大半天不能打擾於她,忙道:「媽,我有件事跟你說。」王夫人慢慢睜開眼睛,臉上神色極是嚴峻,道:「若是與慕容家有關的,我便不聽。」玉燕道,「媽,阿朱和阿碧這次不是有意來的,你就饒了她們這一回。」 王夫人道:「你怎知她們不是有意來的?我斬了她們的手,你怕你表哥從此不睬你,是不是?」玉燕眼中淚水滾動,道:「表哥是你的親侄兒,你——你何必這樣恨他?就算舅舅對你不起,你也不用惱恨表哥。」她鼓著勇氣說了這幾句話,但一出口,心中怦怦亂跳,自驚怎地如此大膽,竟敢出口衝撞母親。王夫人眼光如冷電,在女兒臉上掃了幾下,半晌不語,跟著便閉上了眼睛。玉燕大氣也不敢透一口,不知母親心中在打甚麼主意。 過了好一陣,王夫人睜開眼來,說道:「你知道舅舅對我不起?他甚麼地方對我不起?」玉燕聽得他聲調寒冷如冰,一時嚇得話也答不出來。王夫人道:「你說好了。反正你現在年紀大了,不用聽我話啦。」玉燕又氣又怕,流下淚來,道:「媽,你——你這樣恨舅舅家裏,自然是舅舅虧待了你。可是他怎樣欺侮你,你從來不跟我說。」王夫人厲聲道:「你聽誰說過沒有?」 玉燕搖搖頭,道:「你從來不許我出這曼陀山莊,也不許外人進來,我聽誰說啊?」王夫人輕輕吁了口氣,登時放了心,語氣也變得和緩些,嘆道:「我是為你好。世界上壞人太多,殺不勝殺,你年紀輕輕,一個女孩兒家,還是別見壞人的好。」說到這裏,她突然間想起一事,道:「那個姓段的花匠,嘴上油腔滑調,不是好人。若是他跟你說一句話,立時便動手將他殺了,不能讓他說第二句。知不知道?」 玉燕心想:「甚麼第二句,只怕連第一百句、二百句話也說過了。」王夫人道:「怎麼?你下不了手麼?似你這等面慈心軟的女子,這一生一世不知要吃多少虧呢。」她雙手互擊兩下,小詩走了過來。王夫人道:「你傳下話去,有誰和那姓段的花匠多說一句話,兩人一齊割了舌頭。」小詩神色木然,似乎王夫人所說的,乃是宰雞屠犬,應了聲:「是!」便即退下,王夫人向女兒揮手道:「你也去罷!」 玉燕應道:「是。」走到門邊時,停了一停,回頭道:「媽,你饒了阿朱、阿碧,命她們以後無論如何不可再來便是。」王夫人冷冷的道:「我說過的話,幾時有過不作數的?你多說也是無用。」 玉燕咬了咬牙,低聲道:「我知道你為甚麼恨舅舅,為甚麼恨表哥了。」左足輕輕一頓,便即出房。王夫人道:「回來!」這兩個字說得並不如何響亮,卻是充滿了威嚴。玉燕重又進房,低頭不語。王夫人望著那彎彎曲曲不住顫動的青煙,道:「燕兒,你知道了甚麼?不用瞞我,甚麼都說出來好了。」 玉燕咬著下唇,道:「我知道,你是嫌舅舅不爭氣,惱恨表哥不專心學武,以致不能開創天下無敵的『慕容宗』。」 王夫人「嘿」的一聲冷笑,道:「小孩子知道甚麼?我早已不姓慕容啦。『慕容宗』立不立得成功,跟我有甚麼相干?」玉燕道:「我知道的,你恨自己不是男子,否則早把『慕容宗』建了起來啦,你怪舅舅和表哥一心一意想『規復燕國』,沒將武功放在心上。」王夫人道:「這是誰跟你說的?」玉燕道:「不用有誰跟我說,我自己也猜得到。」 王夫人道:「多半是你表哥說的了,是不是?」玉燕不對母親說謊,卻也不承諾,只是默默不語,王夫人道:「你表哥一個大男人,年紀比你大著十歲,成天不學好,不長進,瘋瘋癲癲的不知幹些甚麼,身上的功夫連你也及不上,慕容家的臉也給他丟光了。『姑蘇慕容』這四個字,百年來是多大的威風,可是你表哥的功夫呢?配不配啊?」玉燕聽著母親的說話,臉上一陣紅,一陣白,覺得母親的話倒也沒有說錯了,一時無言可答。 王夫人又道:「他這會兒上少林寺去啦,那些多嘴丫頭們自然巴巴的趕著來跟你說。哼,他上少林寺去,不讓人牙也笑掉了麼?謝天謝地,人家絕不能相信,這樣的膿包會是姑蘇慕容家的子弟,說不定幾招送了性命,查也無從查起,那是更加妙了。」 玉燕走上幾步,柔聲道:「媽,你去救他一救。他——他是慕容家的一脈單傳。倘若也有甚不測,姑蘇慕容家就是斷宗絕代了。」王夫人冷笑道:「姑蘇慕容,哼,慕容家不顧我,我為甚麼要顧他們?」但這兩句話一出口,登時自知失言,揮手道:「出去,出去!」玉燕道:「媽,表哥——」王夫人厲聲:「你越來越放肆了!」 玉燕眼中含淚,低頭走了出去,芳心無主,不知如何是好,走到西廂廊下,忽聽得一人低聲問道:「姑娘,怎麼了?」玉燕抬頭一看,正是段譽,忙道:「你——你別跟我說話。」原來段譽見王玉燕去後,迷迷惘惘的便跟隨而來,遠遠的等候,待玉燕從王夫人房中出來,他又是身不由主的跟了來。他見玉燕臉色慘然,知道王夫人沒有答應,道:「就算夫人不答應,咱們也得想個法子。」玉燕道:「媽沒答應,還有甚麼法子可想?她——她——我表哥身有危難,她袖手不理。」越說心中越是委屈,忍不住又要掉淚。 段譽道:「嗯,慕容公子身有危難——」他突然想起一事,道:「你武功比你表哥強,為甚麼自己不去救他?」王玉燕睜著烏溜溜的眼珠,瞪視著他,似乎他這句話真是天下再奇怪不過的言語,隔了好一陣,才道:「我——我怎麼能去,媽媽是更加不答應了。」段譽微笑道:「你媽媽自然不會答應,可是你不會自己偷偷的走麼?我便曾自行離家出走。後來回得家去,爹爹媽媽,也沒怎樣責罵。」 玉燕聽了這幾句話,當真是茅塞頓開,心道:「是啊,我偷著出去救了表哥,就算回來被媽狠狠責打一場,那又有甚麼?當真她要殺我,我總也已經救了表哥。」她想到自己能為了表哥而受苦受難,心中一陣辛酸,一陣甜蜜,又想:「這人說他曾偷偷逃跑,嗯,我怎麼從來沒想過這種事?」段譽極力鼓吹,道:「你老是住在曼陀山莊之中,不去瞧瞧外面的花花世界麼?」 玉燕搖頭道:「外面有甚麼好瞧的?我只是想去幫幫表哥,瞧他是否會遇上甚麼兇險。不過我從來沒出過門,也不知少林寺在東在西。」段譽立即自告奮勇,道:「我陪你去,一路上有甚麼不懂,一切由我來應付就是。」 玉燕一時還拿不定主意,段譽又問:「阿朱、阿碧她們怎樣了?」玉燕道:「媽也是不肯相饒。」段譽道:「一不做,二不休,若是阿朱、阿碧被斬了手足,你表哥定要怪你,不如就去救了她二人,咱四人立即便走。」玉燕伸了伸舌頭,道:「這般的大逆不道,我媽怎肯干休?你這人膽子忒也大了!」 段譽情知此時除了她表哥之外,再無第二件事能打動她芳心,當下以退為進,說道:「既是如此,咱們即刻便走,任由你媽媽傷殘了阿朱、阿碧的肢體。日後你表哥問起,你只推不知便了,我也決計不洩漏此事。」王玉燕急道:「那怎麼可以,這不是對表哥說謊了麼?」她大是躊躇,說道:「唉!朱碧二婢是他的心腹,從小便服侍他的,若是有甚好歹,他慕容家和我王家的怨可結得更加深了。」左右一顧,道:「你跟我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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