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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三


  ▼第二十五回 大輪明王

  天參和尚搶著道:「若是使這取巧的法門,你早就已經會了,只須記一記劍法便成。」保定帝愕然不解,道:「請大師指點。」天因方丈道:「你且坐下說話。」當下保定帝在一個蒲團上盤膝坐下。天因道:「六脈神劍,並非真劍。乃是以一陽指的指力,化作劍氣,有質無形,可稱無形氣劍。手之六脈是為太陰肺經、厥陰心包經、少陰心經、太陽小腸經、陽明胃經、少陽三焦經。」他一面說,一面從天觀的石凳之後,取出一捲絲絹的卷軸來。

  那卷軸因年深日久,已成焦黃之色。天參接過,懸掛在壁上,卷軸舒開,原來是一個裸體男子的圖形,身上注明穴位,以紅線黑線繪著六脈的運走通道。保定帝是一陽指的大行家,而這「六脈神劍經」又以一陽指力為根基,便是他段氏武學的一路,他自是一看即明。

  天因道:「正明,你是大理國一國之主,改裝易服雖是一時的權宜之計,但若給對方瞧出了破綻,頗損大理國的威名。利害相參,盼你自決。」保定帝雙手合十道:「勇往直前,義無反顧。」天因道:「很好,這六脈神劍經不傳俗家子弟,你須得剃度了,我才傳你。」保定帝站起身來,雙膝跪地:道:「請大師慈悲。」枯榮大師道:「你過來,我給你剃度。」

  保定帝走上前去,跪在他的身後。段譽躺在地下,一直神智清醒,聽著各人的對答,心下尋思:「說來說去,原來這事又與慕容氏有關。」見伯父要改換僧裝,不由得暗暗驚異,只見枯榮大師伸出右手,反過來按在保定帝的頭上,那隻手手掌上似無半點肌肉,手皮之下,包著的便是骨頭。枯榮大師仍不轉身,口中說謁道:「一微塵中入三昧,成就一切微塵定,而彼微塵亦不增,於一普現難思剎。」手掌握處,保定帝頸上滿頭烏髮盡數落下,頭頂光禿禿地,更無一根頭髮,便是用剃刀來剃,亦無這等乾淨。

  段譽果是大為驚訝,便保定帝、天觀、天因等也是衷心欽佩:「枯榮師叔參修枯禪,功力竟已到此高深的境界。」只聽枯榮大師說道:「入我佛門,法名天塵。」保定帝合十道:「謝師父賜名。」要知佛門中不敘世俗輩份,天因方丈雖是保定帝的叔父,但保定帝受枯榮剃度,便成了天因的師弟。枯榮又道:「那大輪明王說不定今晚便至,天因,你將六脈神劍的秘奧傳於他罷。」

  天因道:「是!」指著壁上的經脈圖道:「這六脈之中,你專攻『手少陽三焦經脈』,真氣運至肩臂,由臑會、消濼、清冷淵,而至肘彎中的天井,更下而至四瀆、三陽絡、會宗、外關、陽池、中渚、液門,積蓄真氣,自無名的『關衝』穴中射出。」

  保定帝依言運動真氣,無名指點處,嗤嗤聲響,真氣自「關衝」穴中洶湧迸發。枯榮大師喜道:「你內力修為不凡,這劍法雖是變化繁複,但劍氣既已成形,自能隨意所之了。」天因道:「師叔專練拇指少商劍,我專練食指商陽劍,天觀師兄練中指中衝劍,天塵師弟練無名指關衝劍,天相師弟練小指少衝劍,天參師弟練左手小指少澤劍。事不宜遲,咱們這便起始練劍。」他又取出六幅圖形,懸於四壁,每幅圖上都是縱橫交叉的直線、圓圈、和弧形,六個人專注自己所練一劍的劍氣圖,伸出手指在空中虛點虛劃。

  段譽坐起身來,只覺體內真氣鼓盪,比先前更是難以忍受。原來保定帝、天因等五人適才又以不少內力輸進他的體內。段譽見伯父和方丈等正在凝神用功,不敢出聲打擾,獃坐良久,甚感無聊。無意中向壁間那張經脈穴道圖望去。便在此時,只覺自己左手小臂不住抖動,有甚麼東西似要突破皮膚而迸將出來。

  那小老鼠一般的東西所要衝出來之處,正是穴道圖上所注明的「會宗穴」,段譽斜眼去看伯父時,只見他正凝神注視面前那張「手少陽三焦經脈圖」,右手無名指在微微的抖動。段譽順著經脈圖上的紅線一路看去,自會宗而三陽絡、四瀆、天井,他心中這麼一想,這股左衝右突的真氣居然順著心意,也沿著手臂而上升至肘彎,更升至上臂、肩頭。真氣一順著經脈運行,段譽全身的煩惡立時舒暢,他專心凝志,將這一股真氣納入了三焦之中。

  但這真氣進入臟腑的法門,乃是極高深的內功,段譽不明其中的訣竅,只運得一盞茶時分,便「啊唷,啊唷」叫了出來。總算他該當不致走火入魔,在這緊要關頭正與六位高手同處一室,保定帝一聽他的叫喚,忙轉頭問道:「譽兒,你覺得怎樣?」段譽道:「我身中有無數氣流奔突竄躍,難過之極,我心裏想著你這圖上的紅線,那氣流便歸到了丹田之中,啊唷!嗯,可是丹田中越塞越滿,我肚子要爆破了!」

  這種內功上的感應,只有身受者方才知道,他自覺肚腹高高鼓起,立時便要脹破,但旁人看來,卻無半點異狀。保定帝深知練習內功者的各種幻象,本來丹田鼓脹欲破,至少要練功至二十年後,內力大成,渾厚無比之時,方會出現,段譽從未學過內功,料想這種幻象必是體內邪毒所致。保定帝心下暗暗驚異,知他若不導氣歸虛,全身便會癱瘓,但將這些邪毒深藏入了內腑,以後再要驅出,更是千難萬難了。他平素處理疑難大事,明斷果敢,往往一言而決,但眼前之事關係段譽一生禍福,稍有蹉跎,立時便有性命之憂。眼見段譽雙目神光散亂,已顯出癲狂之態,更無猶豫的餘地,心意已決:「這當口便是飲鴆止渴,也說不得了。」說道:「譽兒,我教你導氣歸虛的法門。」當下連比帶說,將法門傳授了他。

  段譽不及等到聽完,便已一句一句的照行。大理段氏的內功法要果是精妙絕倫,他一經照做,四外流竄的真氣便逐一收入臟腑。我國古代醫書中稱人體內部器官為「五臟六腑」,那「臟」便是「藏」,「腑」便是「府」,原是含有聚集積蓄之意。段譽藉著朱蛤神功之助,先是吸得了破貪、破嗔等六僧的全部內力,後來又吸得了黃眉僧和石清子兩大高手大部分內力,這一日又得了保定帝、天觀、天相、天因、天參等段氏五人高手的一小部分內力,身體內真氣之厚,內力之強,可說已是震古鑠今,並世無二。這時得伯父的指點,將這些真氣內力逐步藏入內府,全身越來越是舒暢,只覺輕飄飄的似乎要凌空飛起一般。保定帝見他臉露笑容,歡喜無已,還道他入魔已深,只怕這邪毒從此和他一生糾纏固結,再難盡除,不免成為終身之累,不由得暗暗嘆息。

  枯榮大師雖是始終面壁靜坐,但兩人的對答沒有一句能逃過他的耳中。他聽得保定旁傳功已畢,便道:「天塵,一切業由前定,休咎禍福,皆從心生。你不必太為旁人擔憂,趕緊練那少陽劍罷!」保定帝應道:「是!」收攝心神,又去鑽研少陽劍的劍法。

  段譽體內的真氣充沛之極,非一時三刻所能收藏得盡,只是那法門越行越熟,到後來也是越收越快。僧舍中六人各自行功,不覺夜之漸深,東方之既白。

  但聽得報曉啼聲喔喔,段譽自覺四肢百骸間已無殘存真氣。他站起身來,活動一下肢體,但見伯父和五位高僧兀自在專心練劍。他不敢開門出去散步,更不敢出聲打擾六人用功,無事可作,只得順便向伯父那張經脈圖望望,又向少陽劍的劍法圖解瞧瞧,看得心神專注之時,突覺一股真氣自行從丹田中湧出,衝至肩臂。

  段譽眼睛瞧著那張「手少陽三焦經脈圖」,心念到處,那股真氣便由臑會、消濼、清冷淵諸穴順著紅線,直至無名指的關衝穴。他不會運氣衝出,但覺無名指的指端腫脹難受,心想:「還是讓這股氣回去罷。」心中這麼想,那股氣流果真順著經脈回歸丹田,段譽不知自己在無意之間,已窺上乘內功的法要,只不過覺得一股氣流在手臂中這麼流來流去,隨心所欲,甚是好玩。

  牟尼堂三僧之中,他覺得天相大師最是隨和可親,側頭去看他的「手少陰心經脈圖」。只見這路經脈起自腋下的「極泉穴」,循肘上三寸至「青靈穴」,至肘內陷後的「少海穴」,經「靈道」、「通里」、「神門」、「少府」諸穴乃至小指的「少衝穴」。如此一加存想,一股真氣果然便循著經脈線路運行,快慢洪纖,皆如意旨。

  語休絮煩,只半日工夫,段譽已將手經六脈的各處穴道盡都通過。這一練通六脈,精神爽利,倒也不覺如何饑餓,左右無事,又逐一去看少商、商陽、中衝、關衝、少衝、少澤六路劍法的圖形。但覺紅線、黑線,縱橫交錯,頭緒紛繁之極,心想:「這樣煩難的劍招,我如何記得住。」又想:「那兩個小沙彌怎地不送素齋麵食來?我還是悄悄出去找些吃的罷。」便在此時,鼻端忽然即到一陣柔和的檀香,跟著一聲梵唱,遠遠飄來,若有若無,不可捉摸。

  枯榮大師嘆道:「善哉,善哉,大輪明王駕到,你們練得怎麼樣了?」天參道:「雖不純熟,也已足可迎敵。」枯榮道:「天因,我不想走動,便請明王到牟尼堂來敘話罷。」天因方丈應道:「是!」走了出去。天觀取過五個蒲團,一排的放在東首,自己坐了第一個,天相第二,保定帝第四,將第三個蒲團空著,留給天因方丈,天參坐了第五個蒲團。

  段譽沒有坐位,只得垂手站在保定帝身後。枯榮、天觀等知道強敵已至,最後再細溫一遍劍法的圖解,這才將卷絹圖捲攏收起,一齊放在枯榮大師的身前。保定帝道:「譽兒,待會激戰一起,室中劍氣縱橫,大是凶險,你伯父不能分心護你。你到外面走走去罷。」段譽心中一陣難過,心想:「聽各人的口氣,這個大輪明王武功厲害之極,伯父的關衝劍法乃是新練,不知是否敵得過他,若有疏虞,如何是好?」便道:「伯伯,我——我要跟著你,我不放心你與人家鬥劍——」說到最後幾個字時,聲音已哽咽了。

  保定帝心中也是一動:「這孩子倒是很有孝心。」枯榮大師道:「譽兒,你坐在我的身前,那大輪明王再厲害,也不能傷了你一根毫毛。」他聲音仍是冷冰冰地,但語意中頗有傲意。段譽道:「是。」彎腰走到枯榮大師身前,不敢去看他臉,也是盤膝面壁而坐。枯榮大師的身軀比他高得多,將他身子都遮住了,保定帝又是感激,又是放心,適才枯榮大師以枯禪功替自己落髮,這一手神功足以傲視當世,要保護段譽,自是綽綽有餘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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