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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三


  黃眉僧僥倖勝了這一局棋,他雙手據膝,怔怔的出神,回思適才種種驚險的情景,心中始終不能寧定,他苦苦思索,想不出延慶太子何以在穩操勝券之際,突然將自己一塊棋中的兩隻眼填塞了一隻。這顯然是故意相讓,然而當此情勢之下,他絕無故意相讓之理。保定帝和段正淳、高昇泰等,對這變故也均大惑不解,好在段譽已然救出,段氏的清名絲毫無損,延慶太子敗棋退走,這一役可說是大獲全勝,其中猜想不透的種種細節,那也不用即行查究。段正淳向鍾萬仇笑道:「鍾谷主,我兒絕非薄情之人,令愛既成我兒姬妾,日內便即派人前來迎娶。愚夫婦自當愛護善待,有若親女,你儘管放心好了。」

  鍾萬仇是個莽撞之人,心胸既窄,又是極易發火,聽得段正淳加此出言譏刺,也不再問鍾靈是否已失身於段譽,唰的一聲,拔出腰間佩刀,便往鍾靈頭上砍落,喝道:「氣死我了,我先殺了這賤人再說。」驀地裏一條長長的人影飄將過來,迅捷無比的抱住鍾靈,便如一陣風倏然而過,已是飄開在數丈之外。嗒的一聲響,鍾萬仇一刀砍在地下,瞧抱著鍾靈那人時,卻是「窮兇極惡」雲中鶴。

  鍾萬仇道:「你——你幹甚麼?」雲中鶴道:「你這個女兒自己不要了?就算已經砍死了,那就送給我罷。」他一面說,一面身子又飄出數丈。他自知論到武功之強,別說保定帝和黃眉僧勝於自己,便是段正淳和高昇泰,也是了不起的人物。是以打定了主意,一見情勢不對,抱著鍾靈便溜,眼見巴天石並不在場,那麼只要自己施展絕頂輕功,這些人中便無一人追趕得上。

  鍾萬仇也知他輕功了得,只急得雙足亂跳,破口大罵。保定帝等日前見過他和巴天石繞圈追逐的身手,這時更見他抱著鍾靈,仍是一飄一晃的輕如無物,倒也都是奈何不得。段譽靈機一動,叫道:「岳老三,你師父有命,快將這鍾小姑娘奪下來。」

  南海鱷神一怔,怒道:「媽巴羔子的,你說甚麼?」

  段譽道:「你拜了我為師,頭也磕過了,難道想賴麼?你說過的話,難道是放屁麼?」南海鱷神此人兇悍之極,但生平有一樣好處,卻是言出必踐。說過的話,決計不會不算數。他拜段譽為師,雖是萬分不願,倒也不賴,橫眉怒目的喝道:「我說過的話自然算數,你是我師父便怎樣?老手惱將起來,連你這師父也一刀殺了。」

  段譽道:「你認了便好。這個姓鍾的小姑娘,是我妻子,就是你的師娘,你去給我奪回來。這雲中鶴侮辱她,就是辱你師娘,你太也丟臉了,太不是英雄好漢了。」

  南海鱷神怔了怔,想想倒是不錯,但忽然想起木婉清自認是他妻子,怎麼這姓鍾的小姑娘也是他的妻子了?問道:「究竟我有幾個師娘?」段譽道:「你別多問。總而言之,倘若你奪不回你這個師娘,你就無臉面再見天下英雄,這裏許多好漢,個個親眼得見,你連第四惡人的雲中鶴也鬥不過,那不就降為第五惡人,說不定是第六惡人了。」南海鱷神這口氣如何肯下?要他排名在雲中鶴之下,那是比殺了他的頭還要難過,只聽得他一聲狂吼,拔足便向雲中鶴趕去,叫道:「快放下我師娘來!」

  雲中鶴縱身向前飄行,叫道:「岳老三真是大傻瓜,你上了人家的當啦!」南海鱷神最愛自認了不起,雲中鶴當著這許多人的面,說他上了人家的當,更令他怒火衝天,當下足不停步的急追。兩人一前一後,霎時之間已轉過了山坳。鍾萬仇雖在盛怒中,一刀向女兒砍去,但這時見女兒為惡徒所擒,究竟父女情殷,又想到妻子問起時不知如何交代,情急之下,也提刀追了下去。

  保定帝見正主已去,拱手向慧禪和尚、金大鵬、史安等人道:「難得各位光臨大理,請到舍下去同飲一杯水酒,讓在下一盡地主之誼如何?」慧禪等都有意結識這位武林中號稱「天南第一人」的保定皇帝段正明,見他如此謙沖好客,都笑著道謝答應,只葉二娘微微一笑,說道:「老娘怕你們宰了我分著吃了,還是乘早溜之大吉。」笑吟吟的轉過身來,自行去了。

  當下保定帝等一行離了萬劫谷,逕回大理,破貪等六僧全身虛脫,站都站不起來,由凌千里等扶著上馬,同著群豪一齊來到鎮南王府。家丁傳入去,只見華赫艮、范驊、巴天石三人從府中迎將出來,身旁一個少女衣飾華麗,明媚照人,正是香藥叉木婉清。

  段譽自服「陰陽和合散」的毒藥後,體內毒性一直未曾解除,此時突然見到木婉清,身不由主的奔上兩步,張臂欲向她腰間抱去,然而靈台中始終留存一線清明,猛然省悟不對,立時駐足。那「陰陽和合散」毒性的厲害處,不但在於猛烈持久,更兼男女雙方服食後相互激引。雙方若是不在一處,那也罷了,這一陡然重逢,兩人均感神智迷糊,難以自持。

  保定帝一見兩人神色不對,雙頰如火,顯是中毒已深,當即出指虛點,嗤嗤兩聲過去,段譽和木婉清當即昏倒。朱丹臣扶了段譽、舒白鳳扶了木婉清,分別送入臥房休息。當下鎮南王府中大張筵席,款待各路英豪。賓位上眾人推慧禪和尚坐了首席。蓋少林寺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,人人敬仰,慧禪本人武功雖不甚高,眾人卻敬重他的出身名門。席間范驊說起華赫艮挖掘地道,將鍾靈送入石屋之事,但救出木婉清一節略過不說。群豪才知鍾萬仇所以害人不成,反害自己,原來竟因如此,盡皆拍掌大笑。

  段正淳因愛子中毒難解,向眾人探詢解法。群豪相顧茫然,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。而在此時,家丁送了一封書信來,交給段正淳,說道信使是個婢女,內有消散世子毒性的藥方。段正淳又驚又喜,拆開信來,只見一張白箋上只寫著六個簪花小楷:「多服人乳可解。」

  段正淳認得筆跡,這六個字乃鍾夫人所書,心中一動,衣袖拂處,將身前的酒杯帶翻了,熱酒流了一身,竟自未覺。保定帝道:「淳弟,那是甚麼藥方?」段正淳一怔,問道:「嗯?」保定帝又問了一遍:「那是甚麼藥方?」

  段正淳這才驚覺,道:「說道多服人乳可解。」保定帝點頭道:「不妨便試試,多服人乳,縱然無效,那也決計無害。」舒白鳳站起身來,差遣家丁分向民間乳母多購人乳。

  王府中辦事何等快捷,何況這人乳又是十分易得之物,筵席未終,段譽與木婉清已解了毒性,出來會見眾人。段譽向黃眉僧及華赫艮等深致謝意,對破貪等身受重傷,更是極感歉疚,這時破貪等尚未能夠開口說話,如何失功虛脫,連黃眉僧也未知內情,段譽更是萬萬料不到竟是自己所闖的大禍。段正淳向群豪宣稱,木婉清乃是自己義女。秦元尊、慧禪等雖是與她有仇,這時已不便當場翻臉生事。何況在保定帝、黃眉僧、段正淳、高昇泰四大高手的鎮懾之下,又有誰敢貿然生事。

  席間群豪除了縱談江湖逸事,更向段正淳夫婦、高昇泰、及段譽恭賀兩家聯姻,你敬一杯,我敬一杯,極是熱鬧。木婉清偷眼向段譽一瞥,見他低下了頭,意興索然,不由得想起這幾天兩人石屋共處的情景,更是黯然神傷,明知自己與他此生休想再成夫婦,但聽到他已聘下高家小姐,如何不柔腸百轉,哀痛欲絕?瞧著高昇泰越想越恨,只想射他一枝毒箭,當場送了他的性命,懲他為何生下一個女兒來嫁給自己的情郎。只是知他武功了得,這一箭萬萬射他不中,這才袖中扣弦,凝視不發。

  眼見眾人杯觥交錯,豪興勃發,生怕當著眾人忍不住放聲大哭,太也示弱,霍地站起身來,說道:「我頭痛,不吃了。」不向保定帝與段正淳告辭,快步便走進內堂,段正淳微笑道:「這野丫頭少了管教,全沒半分禮貌,大哥與眾位朋友莫怪。」只見一名家將匆匆進來,雙手捧著一張名帖,走到段正淳身前,躬身說道:「虎卒關過彥之過少爺求見王爺。」

  段正淳大出意料之外,心想這過彥之是嵩山派柯百歲的大弟子,江湖上向有「大俠」之名,外號叫作「追魂手」,據說武功著實了得,只是跟段家素無往來,不知萬里迢迢的找我何事,當即站起身來,道:「是追魂手過大俠,該當遠迎才是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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