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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四


  段譽心中情欲難遏之事,如何能對這小姑娘說得出口?只得道:「我全身不舒服,你只設法去盜取解藥便了。」鍾靈皺眉道:「你不說病狀,我就不知道要尋甚麼解藥。我爹爹甚麼毒藥都會解,但得知道你是肚痛、頭痛,還是心痛。」段譽嘆了口氣道:「我甚麼也不痛。我是——我是服了一種叫做『陰陽和合散』的毒藥。」鍾靈拍手道:「你知道了毒藥的名字,那就好辦了。」她匆匆躍過樹頂,便去纏著父親拿那「陰陽和合散」的解藥。

  不料她向鍾萬仇一提「陰陽和合散」的名字,還沒說下去,鍾萬仇就是馬臉一沉,斥道:「小女娃娃,東問西問這些不打緊的東西幹麼?你再胡說八道,我老大耳括子打你。」鍾靈急道:「不是胡說八道——」便在此時,保定帝等一干人攻進萬劫谷來,鍾萬仇忙於出去應敵,將鍾靈一人留在房內。她聽得屋外兵刃交作,鬥得甚是厲害,當下也不去理會,自在父親的藏藥之所東翻西找。鍾萬仇的數百個藥瓶之上,都貼有藥名、藥性,和使用之法,但偏偏就不見「陰陽和合散」的解藥。正不知如何是好,聽得有敵人破門而入,她不管三七二十一,便放了青靈子出去,那知青靈子鋼筋鐵骨一般的身子,在保定帝一彈之下,便即斃命。

  段譽久候鍾靈不來,慾燄熊熊,幾次三番想伸手將木婉清抱在懷裏,到後來實在難以抵禦,嘶啞著嗓子,道:「清妹,我不想活了,你將毒箭給我。」木婉清低聲道:「我不給。」一伸手,便握住了他手腕,段譽伸手力捶自己胸膛肚腹,叫道:「走開,走開!滾開!」捶得幾拳,突然一拳打在一件硬物之上,正是懷中那隻玉盒。他信念一動:「我用莽牯朱蛤招來毒蛇,讓毒蛇咬死我便了。」取出玉盒,揭開了盒蓋,那對莽牯朱蛤果然便江、江、江的叫將起來。

  但這萬劫谷中,因鍾靈玩弄金靈子、青靈子,其餘毒蛇早就遠避。遠處毒蛇一時卻又聽不到朱蛤的叫聲。段譽等了良久,竟無毒蛇到來,他唇焦舌乾,全身大汗淋漓,心想:「這對朱蛤能克毒蛇,想來比最兇猛的毒蛇還要毒性厲害。」他決意自殺,昏昏沉沉中不及多想,拿起一隻朱蛤,一口便咬了下去。

  只覺得口中一陣清涼,甚是舒服,原來朱蛤的血是冷的。他幾口便將一隻天地間的異寶莽牯朱蛤吞了下肚,意猶未足,一陣亂咬,又將第二隻朱蛤吃下肚去,木婉清見他披頭散髮,滿口吃得都是鮮血,不由得心下害怕。段譽吃了兩頭朱蛤後,呼呼喘氣,只盼望毒性快些發作,免受此無窮無盡的熬煎。

  且說保定帝到處尋人帶路,一時卻不見有人,忽聽得後面腳步聲響,他回頭一看,見是鍾靈追了上來,當即停步等候。鍾靈一面奔近,一面說道:「我找不到解藥,帶你去罷!不知你是不是推得開那塊大石頭。」保定帝莫名其妙,問道:「甚麼解藥?大石頭?」鍾靈道:「你跟我來一看便知道了。」萬劫谷中道路雖是曲折,但在鍾靈帶領之下,片刻即至。保定帝托著鍾靈的手臂,不見他如何縱身跳躍,突然間凌空而起,平平穩穩的越過了那堵樹牆。鍾靈拍手讚道:「妙極,妙極!你好像會飛!啊喲,不好!」

  但見瓦屋之前端坐著一人,正是那青袍怪客!

  鍾靈對這個半死半活的人最是害怕,低聲道:「咱們快走,等這人走了再回來。」保定帝見了這青袍怪人,也是極感詫異,安慰鍾靈道:「有我在這裏,你不用怕。段譽便是在這石屋之中,是不是?」鍾靈點了點頭,縮在他的身後。保定帝緩步上前,說道:「尊駕請讓一步!」青袍客便如不聞不見,凝坐不動。

  保定帝道:「尊駕不肯讓道,在下無禮莫怪。」一側身,從青袍客左側飄身而過,右掌斜起,已按住巨石,正要運勁推動,只見青袍客從腋下伸出一根竹枝,點向自己的「缺盆穴」。這竹枝不住顫動,並不點實,但保定帝只須勁力一發,竹枝點將過來,那便無可閃避。保定帝心中一凜:「這人點穴功夫高明之極,當世之際,有那一位高人有如此能耐?」右掌微揚,劈向竹枝,左掌從右掌底穿出,又已按在石上。青袍客竹枝移位,指向他的「天池穴」。保定帝掌勢如風,連變了七次方位,那青袍客的竹枝每一次均是虛點穴道,制住形勢。

  高手交手,並不須每一招當真打實,這兩人接連變招,青袍客每一次均使保定帝無法運勁推石,認穴功夫之準,保定帝自覺與己不相伯仲,猶在乃弟段正淳之上。他左掌斜削,突然間變掌為指,嗤的一聲,使出一陽指的指力,疾點竹枝,這一指若是點實了,別說是竹枝,縱然那細枝是純鋼鑄成,也非彎曲不可。不料那竹枝也是嗤的一聲點來,兩股力道在空中一碰,保定帝退了一步,青袍客也是身子一晃。保定帝臉上紅光一閃,那青袍客臉上則隱隱透出一層青氣,均是一現即逝。

  保定帝大奇,心想:「這人武功不但奇高,而且與我顯是頗有淵源。他這竹枝的杖法,明明跟一陽指有關。」當即拱手問道:「前輩尊姓大名,盼能見示。」只聽一個聲音響道:「你是段正明呢,還是段正淳?」保定帝見他口唇不動,居然能夠說話,更是詫異,說道:「我是段正明。」青袍客道:「哼,你便是大理國當今的皇帝保定帝,是不是?」保定帝道:「正是。」青袍客道:「你的武功和我相較,誰高誰下?」保定帝沉吟半晌,說道:「武功是你稍勝半籌,但若當真動手,我能勝你。」青袍客道:「不錯,我終究是吃了身子殘廢的虧。唉,想不到你做了皇帝,竟然絲毫沒擱下半點武功。」他從腹中發出的聲音雖是古古怪怪,但仍是聽得出語音中充滿了惆悵、惋惜、失望之情。

  保定帝猜不透他的來歷,腦海中霎時間轉過了無數疑問。忽聽得石屋傳出一聲聲急躁的嘶叫,正是段譽的聲音,保定帝叫道:「譽兒,你怎麼了?不必驚慌,我就來救你。」原來段譽生吞了那兩隻莽牯朱蛤,初時清涼了一陣,不料這莽牯朱蛤乃是天地間的異物,稟著純陽之氣而生。若是木婉清吃了,陰陽交泰,登時便消了她體內的毒性,段譽本已陽氣旺盛,待得朱蛤中的純陽之性發作,那更是火上加油一般,到得後來,只有張口大呼,叫得一聲,體內的鬱積才略有鬆散。保定帝和青袍客在外邊的對答,以及保定帝叫他不必驚慌的言語,他都已聽而不聞,不知其義。

  青袍客道:「這小子定力不錯,服了我的『陰陽和合散』,居然還能支撐到這時候。」保定帝吃了一驚,道:「你——你給他服了這等淫毒的藥物,其意何居?」青袍客道:「這石屋之中,另有他的胞妹在內。」保定帝一聽之下,登時明白了此人的陰謀毒計,他雖修養極好,這時也禁不住勃然大怒,長袖揮處,嗤的一指向他點了過去。青袍客還了一杖擋開,保定帝第二指又已點至。這一指直趨他胸口的「膻中」要穴,那是致命死穴,料想他定要全力反擊。

  那知青袍客「嘿嘿」兩聲,竟是坦胸受戳,既不閃避,也不招架。保定帝手指已觸及他的衣衫,心中大疑,立時收力不發,問道:「你為何甘願受死?」青袍客道:「我死在你手下,那是再好不過,大理段家的罪孽,又深一層。」保定帝問道:「你到底是誰?」青袍客低聲說了一句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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