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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三


  ▼第十二回 望穿秋水

  木婉清獃了一陣,將六具童屍並排放在一起,捧些石子泥沙,掩蓋在屍首之上。正掩埋間,突覺背後微有一陣涼氣,她應變也是奇速,左足一點,已向前竄出。只聽一陣金屬相擦般的笑聲自身後發出,一人笑道:「小姑娘,你丈夫撇下你不要了,不如跟了我罷。」正是「窮兇極惡」雲中鶴。他人隨聲到,手爪將要搭到木婉清肩膀,啪的一聲,斜刺裏一掌拍到,架開了他這一掌,卻是南海鱷神。他哇哇怒吼,喝道:「老四,我南海派門下,不容你染指。」雲中鶴一抓不中,幾個起落,已避在十餘丈外,笑道:「你徒兒收不成,她便不是南海派門下。」

  木婉清見這雲中鶴身材極高,卻又極瘦,便似是根竹桿,一張臉也是長得嚇人,笑起來時,一根血紅的舌頭一伸一縮,卻宛然便是一條蟒蛇。祇聽南海鱷神喝道:「你怎知我徒兒不來?是你害死了他,是不是?是了,定是你瞧我徒兒資質太好,將他收了起來,逼著要據為己有。你壞我大事,先捏死了你再說。」這人也真是橫蠻到了極處,不問雲中鶴是否真的暗中作了手腳,便向他撲將過去。

  雲中鶴叫道:「你徒兒是方是圓,是尖是扁,我從來沒見過,怎說是我收了起來?」他一面說話,一面迅捷之極的連避南海鱷神兩下閃電似的撲擊。南海鱷神罵道:「放屁!誰信你的話?你定是打架輸了,一口冤氣出在我徒兒身上。」雲中鶴道:「你徒兒是男的還是女的?」南海鱷神道:「自然是男的,我收女徒弟幹麼?」雲中鶴道:「照啊!我雲中鶴只搶女人,從來不要男人,難道你不知道麼?」

  南海鱷神本已撲在空中,聽他這句話,覺得有理,猛得使個「千斤墜」,從半空中直摔下來,右足落在一塊岩石之上,喝道:「那麼我徒兒那裏去了,為甚麼到這時候還不來拜師?」雲中鶴笑道:「嘿嘿,你南海派的事,我管得著麼?」南海鱷神苦候段譽,七日來已是焦躁萬分,一腔怒火無處發洩,喝道:「你敢譏笑於我?」

  木婉清心想:「若能挑撥這兩個惡人鬥個兩敗俱傷,實有莫大的好處。」當即大聲說道:「不錯,段郎定是給這雲中鶴害了,否則他在那高崖之上,如何能夠下來?這雲中鶴輕功了得,定是竄到崖上,將段郎攜到隱僻之處殺了,以免南海派中出一個厲害人物。」

  南海鱷神伸手拍拍自己的腦門,大聲道:「你瞧,我徒弟的媳婦兒也這麼說,難道還會冤枉你麼?」木婉清哭道:「師父,我丈夫言道,他能拜到你這般了不起的師父,真是三生有幸,一定要用心習藝,以光大南海派的門楣,使你南海鱷神的名頭,更加威震天下。讓甚麼『惡貫滿盈』、『無惡不作』,都瞧著你老人家眼巴巴的喝醋。那知道雲中鶴起了毒心,害死了你的好徒兒,從此你老人家再也找不到這般像你的人。」她說一句,南海鱷神拍一下頭。木婉清又道:「我丈夫的後腦骨長得跟你一模一樣,天資又跟你一模一樣的聰明,像這樣十全十美的南海派傳人,世間再也沒第二個了。這雲中鶴偏偏跟你為難,你還不替你的乖徒兒報仇?」

  南海鱷神聽到這裏,目中兇光大盛,呼的一聲,向雲中鶴撲了過去。雲中鶴自知武功較他稍遜,又不如他這般笨拙易欺,明知他是受了木婉清的挑撥,一時也說不明白,不願跟他真個動手,見他撲到,拔足便逃。南海鱷神雙足在地下一點,又撲了過去。木婉清叫道:「他逃走了,那便是心虛。若不是他殺了你徒兒,何必逃走?」南海鱷神吼道:「還我徒兒的命來!」兩人一追一逃,轉眼間便繞到了山後。木婉清暗暗歡喜,片刻之間,只聽得南海鱷神的吼聲自遠而近,兩人從山後追逐而來。

  雲中鶴的輕功比南海鱷神高明得多,只見他一個竹竿般的瘦長身子在空中搖搖擺擺,東一晃,西一飄,南海鱷神老是與他相差一大截,追趕不上。兩人剛到木婉清眼前,剎那間又已轉到了山後。待得第二次追還過來,雲中鶴猛地一個長身,飄到木婉清身前,伸手便往她肩頭抓去。木婉清大吃一驚,右手一揮,嗤的一聲,一枝毒箭向他射了過去。雲中鶴身在半空,憑空向左挪移半尺,避開了這枝毒箭,也不知他身形如何轉動,竟是長臂抓到了木婉清面門。木婉清急忙閃避,但終是慢了一步,只覺臉上一涼,一張面幕已被他抓在手中。

  雲中鶴見到木婉清清麗絕俗的面容,獃了一獃,淫笑道:「妙啊,這娘兒好標緻。只是不夠風騷,尚未十全十美——」說話之間,南海鱷神已然追到,呼的一掌,向他後心拍去。雲中鶴雙足牢牢釘在地下,運氣反擊一掌,砰的一聲大響,兩股掌風相碰,木婉清只覺一陣窒息,氣也透不過來,丈餘方圓之內,塵沙飛揚。雲中鶴借著南海鱷神這一掌之力,向前縱出二丈有餘。南海鱷神吼道:「再吃我三掌。」雲中鶴笑道:「你追我不上,我也打你不過。再鬥一天一晚,也不過是如此。」

  兩人追逐已遠,四周塵沙兀自未歇,木婉清心想:「我須得設法攔住這雲中鶴,否則兩人永遠動不上手。」等兩人第三次繞山而來,木婉清縱身而上,右手連揮,嗤嗤嗤響聲不絕,六七枝毒箭向雲中鶴射去,大聲叫道:「還我夫君的命來。」雲中鶴聽著短箭破空之聲,知道厲害,竄高伏低,連連閃避。

  木婉清挺起長劍,唰唰兩劍,向他刺了過去。雲中鶴知她心意,竟不抵敵,飄身閃避。但這樣一停,南海鱷神雙掌左右拍到,掌風將雲中鶴全身圈住。

  雲中鶴獰笑道:「老三,我幾次讓你,乃是為了免傷咱『天下四大惡人』的和氣,難道我當真怕了你不成?」伸手在腰間一掏,雙手中各已多了一柄鋼抓。這對鋼抓柄長三尺,抓頭各有一隻人手,手指箕張,指頭發出藍汪汪的閃光,左抓向右,右抓向左,封住了身前,仍是只守不攻之勢。

  南海鱷神喜道:「妙極,十年不見,你又練成了一件古怪兵刃,瞧老子的!」解下背上包袱,取了兩件兵刃出來。木婉清情知自己若是加入戰團,徒勞無益,當即向後退開幾步。只見南海鱷神右手所攜,乃是一把短柄長口的奇形剪刀,剪口盡是銀齒,宛然是一隻鱷魚的嘴巴,左手拿著一條鋸齒軟鞭,成鱷魚尾巴之形,若是給這「鱷嘴剪」剪上一口,或是給「鱷尾鞭」鞭上一記,休想保得性命。

  雲中鶴斜眼向這兩件古怪兵刃瞧了一眼,右手鋼抓一起,驀地向南海鱷神面門抓了過去。南海鱷神左手的鱷尾鞭翻起,啪的一聲,將鋼抓盪開。雲中鶴出手快極,右手鋼抓尚未縮回,左手鋼抓已然遞出。只聽得喀喇一聲,鱷嘴剪伸將上來,夾住他的鋼抓一絞。這鋼抓是純鋼打就,本是堅牢無比,但那鱷嘴剪的剪口不知是何物鑄成,竟是將五根手指中剪斷了兩根。總算雲中鶴縮手得快,保住了鋼抓上另外的三根手指,但他所練的抓法,十根手指每一根都有作用,少了兩根,威力登時減弱。南海鱷神狂笑聲中,鱷尾鞭疾捲而上。

  突然間一條青影從二人之間輕飄飄的插入,正是葉二娘到了。她左掌橫掠,貼在鱷尾鞭上,斜斜向外一推,雲中鶴已乘機向外躍開。葉二娘道:「老三、老四,甚麼事動起傢伙來啦?」她一轉眼看到木婉清的容貌,臉色登時變了。她第一是容不得天下有美過她的女子,而木婉清容貌之美,任何人一望而知。

  木婉清見她手中又是抱著一個男嬰,約莫三四歲左右,才知她適才下山,原來去尋覓嬰兒,以便吮吸鮮血。

  葉二娘這一回到峰頂,顯然南海鱷神和雲中鶴的架是打不成了。木婉清見到她眼中發出異樣光芒,急忙轉過了頭不敢看她,只聽得那嬰兒大聲叫道:「爸爸!爸爸!山山要你,山山要你。」葉二娘柔聲道:「山山乖,爸爸待會兒就來啦。」木婉清想到草叢中那六具童屍的可怖情狀,再聽到她這般慈愛親切,撫慰言語,更是毛骨悚然。

  雲中鶴笑道:「二姊,老三新練成的鱷嘴剪和鱷尾鞭,實在了不起啊。適才我跟他練了幾手玩玩,當真是難以抵擋。這十年來你練了甚麼功夫?能敵得過老三這兩件厲害傢伙麼?」他竟是絲毫不提南海鱷神冤枉自己害死了他的門徒,輕描淡寫的幾句言語,想引得葉二娘和南海鱷神動手。

  葉二娘上峰之時,看到二人的神情全是性命相搏,絕非練武拆招,當下淡淡一笑,說道:「這十年來我勤修內功,兵刃拳腳上都生疏了,定然不是老三和你的對手。」南海鱷神和雲中鶴都是一驚,均想:「她素來以綿軟小巧的勁力見長,內功卻是平平。這十年中她居然勤修武功,難道是遭逢明師,還是得到了甚麼內功秘笈之類的經典麼?」要知武學之中,內功遠較外門功夫為厲害,內功若是修到深湛之境,再猛惡的外功往往也為之所制。

  南海鱷神正待說話,忽聽得山腰中一人長聲喝道:「賤妖婦,你搶了我兒子幹麼?快還我兒子來!」聲音甫歇,人已竄到峰上,身法甚是乾淨利落。木婉清一看,只見這人身穿一件古銅色緞袍,手中倒提長劍,卻是「無量劍」的掌門人左子穆,微微一怔,便已恍然:「原來葉二娘在無量山中再也找不到小兒,竟將無量劍掌門人的小兒擄了來。」

  葉二娘道:「左先生,令郎生得活潑可愛,我抱來玩玩,明天就還給你。你不用著急。」說著在山山的臉頰上親了一親,輕撫他的頭髮。左山山見到父親到來,大聲便叫:「爸爸,爸爸!」左子穆伸出左手,走近幾步,說道:「小兒頑劣不堪,沒甚麼好玩的,請還我罷。」

  南海鱷神笑道:「這位『無惡不作』葉三娘,就算是皇帝的太子公主到了她手中,那也是決計不還。」

  左子穆身子一顫,道:「你——你是葉三娘?那麼葉二娘是尊駕何人?」他久聞葉二娘每日要吮吸一名嬰兒的鮮血,只怕這「葉三娘」和葉二娘乃是姊妹妯娌之屬,性格一般,那可糟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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