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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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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海鱷神怒道:「他媽的,我親自到那邊山崖和深谷中尋過,絲毫不見這小子的蹤跡。這小子定是沒死,不知給誰救去了,我在這兒已等了三天,再等他四天,七天之內這小子若是不來,哼哼,我將你烤來吃了。」 木婉清芳心大慰,尋思:「這南海鱷神非是等閒之輩,他既去尋過,認定段郎未死,定然不錯。唉,可不知他是否會將我掛在心上,到這兒來救我?」當即撿起地下的牛腿,慢慢走向山岩之後。她久餓之餘,更覺疲乏,只是一動不動的靜臥了三天,背上的傷口卻已癒合。只聽葉二娘問道:「那小子到底有甚麼好?令你這等愛才?」南海鱷神哈哈笑道:「這小子真像我,學我南海一派武功,多半能青出於藍。嘿嘿,天下四惡之中,我岳老——岳老二雖爭不到首位,說到門徒傳人,那是我的徒弟第一無人可比。」 木婉清漸走漸遠,聽得南海鱷神大吹段譽資質之佳,世間少有,心中又是歡喜,又是愁苦,又有幾分好笑:「段郎書獃子一個,會甚麼武功?除了膽子大之外,甚麼也不會。南海鱷神收了這樣一個寶貝徒兒,南海派非倒楣不可。」她在一塊大岩下找了一個隱僻之處,坐下來撕著牛腿便吃,雖是餓得厲害,但這三四斤重的一大塊牛腿肉,只吃了小半斤,也便飽了。她暗自尋思:「等到第七天上,段郎若真負心薄倖,不來尋我,我便得設法逃命。」想到此處,心中一酸:「我便是逃得性命,還做甚麼人?」 如此心神不定,一恍又是數日。渡日如年的滋味,木婉清在幾日中當真是嘗得遍了。她日日夜夜,只盼山下傳上來一點聲音,縱使不是真的段譽到來,也勝於這般苦挨茫茫白日、漫漫長夜。每過一個時辰,她心中的凄苦便增一分,心頭翻來覆去的只是想:「他若真是有心來尋我,第一天、第二天中也必定來了,直到今日再不來,絕無更來之理。他雖不會武功,卻是俠義心腸,一團正氣,無論如何也不肯拜這南海鱷神為師。然而,他對我真是沒一絲一毫情義麼?」 最初一兩日中,她心中總還存著幾分期待,但越等越苦,師父所說「天下男子無不負心薄倖」之言,在耳邊響個不住,自己雖說「段郎未必如此」,卻也已知只不過自己欺騙自己而已。總算這幾日中,南海鱷神、雲中鶴、和葉二娘並沒向她聒噪。那三人等候「惡貫滿盈」這「天下第一惡人」到來,心情之焦急,雖然不及上她,可也是有如熱鍋上螞蟻一般,萬分煩躁。 木婉清和三人相隔雖遠,但三人大聲爭吵的聲音,時時隱約傳來。到得第六天晚間,木婉清心想:「明日是最後一天,這負心漢決計是不來的了。今晚乘著天黑,我須得悄悄逃走才是。否則一到天明,那就再也難以脫身。別說這『雲中一鶴』號稱輕功天下第一,就是南海鱷神自己,他只須決意追我,我定是無法脫出他的手掌。」 她站起身來,活動了一下身子,將養了六日六晚之後,雖是精神委頓,傷處卻是好了七八成,尋思:「最好是待他們三人吵得不可開交之時,我偷偷逃出數百丈,找個山洞甚麼的躲了起來。這三人定是往遠處追我,說不定會追出數十里外,絕不會想到我仍是在此峰上。待三人一追遠,我再逃走。」不料她一切設想得甚是用到,幾次三番拔足欲行,心中總是牽掛著段譽:「說不定這負心漢明天真的來找我呢?明天若是不能和他相見,只怕此後永無再見之日。他決意來和我同生共死,我卻一走了之,要是他不肯拜師,因而被南海鱷神殺死,那不是我對他不起麼?」她思前想後,柔腸百轉,直到東方發白,仍是下不了決心。 天色一明,反正她決斷不了這個難題,反正要逃是逃不走的了,「這負心郎來也罷,不來也罷,我木婉清在這裏等死便是。」正想到凄苦處,忽聽得啪的一聲,數十丈外的草叢中從空落下一物。木婉清心中一動:「那是甚麼?」當即伏下,聽草叢中再無聲響發出,於是悄悄爬將過去,要瞧個究竟。待得爬到草叢邊上,鼻中已聞到一股血腥之氣,她撥開長草,向前一看,不由得全身汗毛直豎。只見草叢中丟著六個嬰兒的屍身,有的仰天,有的側臥,日前所見葉二娘手中所抱的男嬰也在其內。 木婉清獃了半晌,走近那男嬰一看,只見他頸邊兩排牙印,咬了一個小洞,正在頸邊的血管之上,想起南海鱷神的言語,登時了然於胸:「這『無惡不作』葉二娘,果真每天要吮吸一個嬰兒的鮮血。她在峰上六天,已殺了六個嬰兒。」瞧那六個嬰屍,除了第一個身上衣著頗為光鮮,其餘五人都是穿的農家粗布衣衫,想必她便是在無量山中的農家盜來。六個嬰屍中有一個身上猶有暖氣,但皮肉乾枯,血已吸盡,那便是葉二娘適才投擲過來的了,木婉清殺人雖多,但所殺者無一不是先向她侵犯尋釁的江湖豪客,這等殘害嬰兒的行為,教她親眼得見,又怒又驚,不由得全身發抖。 忽然間眼前青影一閃,一個人影捷如飛鳥般向山下馳去,但見這人影一起一落,形如鬼魅,正是「無惡不作」葉二娘。木婉清見了這等飛行神速的輕功,縱是師父到來,也是遠遠不及,突然間雙腿一軟,坐倒在地,霎時間百感叢生,千愁並至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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