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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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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九回 南海鱷神 他居高臨下,投石極是方便,攀援上山的眾漢子和他相距數十丈,暗器射不上來,聽到他的喊聲,均各停步,但遲疑了片刻,隨即在山石後躲躲閃閃的繼續爬將上來。段譽將五六塊石塊亂投下去,只聽得啊、啊兩聲慘呼,兩名漢子被石塊擊中,墮入下面深谷,顯是粉身碎骨而亡。段譽自幼從高僧研習佛理,連武藝也不肯學,此時生平第一次殺人,不禁嚇得臉如土色。他原意是投石驚走眾人,不意竟然連殺兩人,雖是明知若不拒敵,敵人上山後自己與木婉清必然無倖,但終究是心中難過之極。其餘漢子見勢頭危急,紛紛回頭,有一人逃得急了,陡崖上一個失足,又是摔得屍骨無存。 段譽獃了半晌,回到木婉清身邊,只見她已然坐了起來,倚在山石之上。段譽又驚又喜,道:「木姑娘,你——你好啦!」木婉清不答,一雙眼睛凝望著他。目光從面幕的兩個孔中射將出來,頗有嚴峻兇惡之意,段譽柔聲勸道:「你躺著再歇一會兒,我去找些水給你喝。」木婉清道:「有人想爬上山來,是不是?」段譽眼中淚水奪眶而出,舉袖擦了擦眼淚,嗚咽道:「我失手打死了兩人,又——又嚇得——嚇得跌死了一人。」 木婉清見他哭泣,好生奇怪,問道:「那便怎樣?」段譽嗚咽道:「上天有好生之德,我——我無故殺人,罪惡非小。」他頓足又道:「這三人家中或有父母妻兒,聞知訊息,定必悲傷萬分,我——我如何對得起他們?如何對得起他們的家人?」木婉清才知其理,冷笑道:「你也有父母妻兒,是不是?」段譽道:「我父母是有的,妻兒卻還沒有。」 木婉清眼光中突然閃過一陣奇怪的神色,但這目光中一瞬即逝,隨即回復原先鋒利如刀、寒冷若冰的神情,說道:「他們上得山來,殺不殺你?殺不殺我?」段譽道:「那多半是要殺的。」木婉清道:「哼!你是寧可讓人殺死,卻不願殺人?」 段譽低頭沉思,道:「倘若單是為我自己,我絕不願殺人,不過——不過,我不能讓他們害你。」木婉清厲聲道:「為甚麼?」段譽道:「你救過我,我自然要救你。」木婉清道:「我問你一句話,你若有半分虛言,我袖中短箭立時取你性命。」說著右臂微抬,對準了他。段譽道:「你殺了這許多人,原來短箭是從衣袖中射出來的。」木婉清道:「獃子,你怕不怕我?」 段譽道:「你又不會殺我,我怕甚麼?」木婉清惡狠狠的道:「你惹惱了我,姑娘未必便不殺你,我問你:你見過我的臉沒有?」段譽搖搖頭,道:「沒有。」木婉清道:「當真沒有?」她話聲越來越低,額上面幕濕了一片,顯是用力多了,冷汗不住滲出,但說話聲音仍是十分嚴峻。段譽道:「我何必騙你?」 木婉清道:「我昏去之時,你何以不揭我面幕?」段譽搖頭道:「我只顧治你背上傷口,沒想到此事。」木婉清突然想到一事,又氣又急,喘息道:「你——你見到我背上肌膚了?你——你在我背上敷藥了?」段譽笑道:「是啊,你的胭脂膏真靈,我萬萬料想不到這居然是金創藥膏。」 木婉清道:「你過來,扶一扶我。」段譽道:「好!你原不該說這許多話,多歇一會,再想法子逃生。」說著走過去扶她,不料手掌尚未碰到她手臂,突然間啪的一聲,左頰上熱辣辣的吃了一記耳光。木婉清雖在重傷之餘,出手仍是極為沉重,段譽被她打得頭暈眼花,身子打了個旋,雙手捧住面頰,道:「你——你幹麼打我?」 木婉清怒道:「大膽小賊,你竟敢碰我身上肌膚,竟敢——竟敢看我的背脊——」急怒之下,就此暈了過去,橫斜在地。段譽一驚,也不再記她掌摑之恨,忙搶過去扶了她起來。 只見她背脊上又有大量血水滲出,原來適才她掌摑段譽,用力大了,本在慢慢收口的傷處,復又破裂。段譽心中一怔:「她怪我不該碰她身上肌膚,但若是不救,她勢必失血過多而死。事已如此,只好從權,最多不過給她打兩記耳光而已。」於是撕下衣襟,給她擦去傷口四周的血漬,但見她肌膚晶瑩如玉、皓白如雪,當下不敢多看,匆匆忙忙的挑些胭脂膏兒,給她敷上傷口。 這一次木婉清不久便即醒轉,一雙妙目,向他惡狠狠的瞪視。段譽怕她再打,離得她遠遠地。木婉清道:「你——你又——」她覺到背上傷口處陣陣清涼,知道段譽又替自己敷上了新藥。段譽道:「我——我不能見死不救。」木婉清只是喘氣,衰弱得說不出話來。段譽聽到左首淙淙水聲,走過去一看,見是一條清可見底的山溪,於是洗淨了雙手,俯下身去喝了幾口,雙手捧著一掬清水,走到木婉清身邊,道:「張開嘴來,喝水罷!」木婉清微一遲疑,流了這許多血後,實是口渴得厲害,於是揭起面幕一角,露出嘴來。 其時日方正中,山頂上陽光明亮,段譽見她下額尖尖,宛然是一張瓜子形的臉蛋,膚色白膩,一如其背,一張櫻桃小口靈巧端正,嘴唇甚薄,兩排細細的牙齒便如碎玉一般,不由得心中一動:「她——她實在是個絕色美女啊!」這時溪水已從手指縫中不住流下,濺得木婉清半邊臉上都是水點,有如玉承明珠、花凝曉露。段譽獃了一獃,不敢多看,轉頭向著別處。木婉清喝完了他手中溪水,道:「還要,再去拿些來。」段譽依言再去取水,接連捧了三次,木婉清方始解渴。 段譽爬到崖邊張望,只見對面崖上還留著七八名漢子,手中各持弓箭,監視著這邊。再向山谷中望時,不見有人爬上,但料知敵人絕不會就此死心,勢必是另尋攻山之策,突然間心念動處,尋思:「我服了斷腸散後七日必死。後來雖服了解藥,那司空玄言道,也不過延得數日之命,何況這崖頂上,有水無食,敵人其實不必攻山,數日之後,我就算毒性不發,咱二人餓也餓死了。」垂頭喪氣的回到木婉清身前,說道:「可惜這山上沒有果子,否則也好採幾枚來給你解饑。」 木婉清道:「這些廢話,多說何用?你怎麼識得鍾家小妞兒?為甚麼這麼大膽狂妄,假冒了我去救她?」段譽臉現慚愧之色,道:「我喬裝你的模樣,確是不該。只是事出無奈,也顧不得這許多了,萬望你勿怪才好。」木婉清鼻中哼了一聲,既不說見怪,也不說不怪。於是段譽將如何在劍湖宮中初識鍾靈,如何自己受辱而承她相救等情一一說了。 木婉清從頭至尾聽完,冷笑道:「你既不會武功,無端端多管江湖上的閒事,不是活得不耐煩了麼?」段譽歉然道:「事情既做下了,懊悔也已無用,只是連累姑娘,我心中好生不安。」 木婉清道:「你連累我甚麼?這些人的仇怨都是我自己結的,世界上便是沒有你這個人,他們還是一般的來圍攻於我。只不過若沒有你,我便可以了無牽掛——殺個——殺個痛快,勝於在這荒山上餓死。」她說到「了無牽掛」四字,頓了一頓,自己覺得親口承認牽掛於他,大是不該,不由得臉上一陣發燒。只是面幕遮住了她臉,段譽全沒覺得,而她語音有異,段譽也沒留神,只道她傷後體弱,說話不暢,便安慰她道:「姑娘休息幾天,待背上傷處好了,那時再衝殺出去,他們也未必攔得住姑娘。」 木婉清冷笑道:「你倒說得稀鬆平常,單是那黑白劍史安,我便最多跟他打個平手,何況我又受了傷——」猛聽得對面崖上一聲厲嘯,只震得群山鳴響—— 木婉清一聽到這凄厲的嘯聲,不禁全身一震,顫聲道:「他——他來了!」一伸手,抓住了段譽的手臂。只聽得那嘯聲回繞空際,久久不絕,群山所發出的回聲來去衝擊,段譽耳中聽到的聲音越來越響,似乎群鬼夜號,齊來索命,其時雖是天光白日,他一剎那間好似眼前天也黑了下來,只覺得木婉清的手掌不住發抖,想是心中也已害怕之極。他自和她相識以來,見她雖在強仇環伺之下,仍是鎮定如恒,視敵人有如無物,但這嘯聲一作,居然連天不怕、地不怕,只有人家怕她,絕無她怕人家的香藥叉木婉清,也是心驚膽寒,然則來人厲害可怖,自是可想而知。 過了良久良久,那嘯聲才漸漸止歇。段譽輕聲問道:「那人是誰?」木婉清道:「此人既來,我是沒命的了。你——你快快想法子逃命去罷,不用再管我了。」段譽微笑道:「木姑娘,你把段譽看得忒也小了。難道姓段的是這等人麼?」木婉清一雙妙目向他凝視半晌,目光中不勝凄婉之情,柔聲道:「你何苦要陪著我一起死,那——那又有甚麼用?你不知道那人的狠毒厲害。」 段譽從未聽過她說話如此溫柔體貼,但覺得這嘯聲一起,香藥叉完全變作了另外一個人,心下不懼反喜,微笑道:「木姑娘,我喜歡聽你這麼說話,那才像是一個斯文美貌的好姑娘。」木婉清哼的一聲,突然厲聲道:「你怎知道我美貌?你見過了我的相貌了,是不是?」手上一緊,便如一隻鐵箍般扣住了段譽的手臂。段譽嘆了口氣,道:「我拿水給你喝時,見到你一半臉孔。便只一半容貌,便是天姿國色,當世無雙的美人。」 木婉清雖是兇狠,究是女孩兒家,聽到人家稱讚自己,不免心頭竊喜,何況向來只聽到人家稱讚自己武功了得,從沒有讚美她容貌的,心中一高興,便放鬆了手,道:「你快去找個山洞甚麼的躲了起來,不論見到甚麼,都不許出來。那人頃刻間便要上來了。」 段譽吃了一驚,道:「不能讓他上來。」跳起身來,奔到崖邊,突然間眼前一花,只見一個黃色人影快速無倫的撲上山來。這山坡極其陡峭,但那人登山如行平地,比之猿猴猶更矯捷。段譽心下駭然,叫道:「喂,你再上來,我可要用石頭擲你了!」那人哈哈大笑,反而縱躍得更加快了。 段譽見他在這一笑之間,便又上升了數丈,想起木婉清對這人怕得如此厲害,無論如何不能讓他上山,但又不願再殺傷人命,便拾起一塊石頭,在那人身旁幾丈外投了下去。那石頭雖不甚大,但自高而落,呼的一聲,勢道頗足驚人,段譽叫道:「喂,你瞧見了麼?倘若我投在你身上,你便沒命了,快快退回去罷。」 那人冷笑道:「小子,活得不耐煩了,敢對我如此無禮!」他話聲也不甚響,但一字一語,清清楚楚的傳入段譽耳中。段譽又見他縱上數丈,情勢已漸危急,當下舉起幾塊石頭,往他頭頂擲了下去。雙目一閉,不敢瞧他墮崖而亡的慘狀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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