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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六


  戚芳初時看到他這副陰森森的模樣,不由得有些毛骨悚然,待見他確是在作砌牆的情狀,心中已有了先入之見,便不怕了,心道:「桃紅說他常常半夜起來砌牆,可見這離魂症患得久了。大凡有病之人,都是不願旁人知道。桃紅和他同房,知道了他這毛病,公公自是大不開心。」這麼一來,倒解開了她心中的一個疑團,只是想:「不知他砌牆要砌多久,倘若過了三更,吳坎那廝當真毀瞭解藥逃走,那可糟了。」

  但見萬震山將拆下來的「磚塊」都放入了「牆洞」,跟著便刷起「石灰」來,直到「功夫」做得妥妥帖帖,這才臉露微笑,上床安睡!

  戚芳心想:「公公忙了這麼一大陣,只怕神思尚未寧定,隔得片時,我再叫他。」就在這時,卻聽得房門上有人輕輕敲了幾下,跟著有人低聲叫道:「爹爹,爹爹!」正是丈夫萬圭的聲音。

  戚芳微微一驚:「怎麼萬郎也來了?他來幹甚麼?」萬震山立即坐起,略一定神,道:「是圭兒麼?」原來他久練武功,雖在睡夢之中,一聽到聲息,便立即驚醒。但在離魂症發作之時,精神專注,反而不易給人叫醒。

  萬圭道:「是我!」萬震山一躍下床,落地無聲,年歲雖老,行動仍是矯捷無比,當即拔開門閂,放了萬圭進來,道:「得到劍譜的訊息麼?」他心中所掛念的,便是那本劍譜。萬圭叫了聲「爹!」伸左手握住椅背。月光從紙窗中射了進來,照到他朦朦朧朧的影子,似在微微搖晃。戚芳怕自己的影子在窗上給映了出來,縮身窗下,側身傾聽,不敢再看兩人的動靜。

  只聽萬圭又叫了聲「爹」,頓得一頓,才道:「你媳婦……你媳婦……原來不是好人。」戚芳又是一驚:「萬郎為甚麼這麼說?」只聽萬震山也問:「怎麼啦?小夫妻拌了嘴麼?」萬圭道:「劍譜是找到了,是你媳婦拿出去的。」萬震山又驚又喜,顫聲道:「找到了便好,找到了便好!在哪裏?」戚芳也是驚奇之極:「怎麼會給他知道?嗯,多半是空心菜這小傢夥忍不住說了出來。」但萬圭的話立即便打破了她的猜想。萬圭告訴父親:他看見戚芳和女兒做眼色,神情有異,猜想其中必有古怪。便假裝睡著,卻在門縫中察看戚芳的動靜,見她手端銅盆走向後園,他悄悄跟隨到,見她將劍譜藏入了後園的西偏房的牆洞之中。

  戚芳心中歎息:「苦命的爹爹,這本書終於給公公和萬郎得去了。再要盜回,那是千難萬難了。好,我認輸,萬郎本來比我厲害。」

  只聽萬震山道:「那好得很啊,咱們去取了出來,你裝作甚麼也不知道,且看她如何。她若是不提,你也就不必說破。我終是疑心,這本書從何而來,只怕……只怕……只怕……」他連說了三個「只怕」,卻不跟著說下去。

  萬圭道:「爹!」聲音顯得甚是痛苦。萬震山道:「怎麼?」萬圭道:「你媳婦……媳婦盜這本劍譜,原來是為了……」說到這裏,聲音發顫,萬震山道:「為了誰?」萬圭道:「原來……是為了吳坎這狗賊!」

  戚芳耳中「嗡」的一聲響,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,心中只是說:「我是為了爹爹,怎麼說我為了吳坎?怎麼說我是為了吳坎?」

  只聽萬震山的語言中也是充滿了驚奇之意:「為了吳坎?」萬圭道:「是!我在後園中見她藏好劍譜,遠遠的跟著她,哪知道……她到了迴廊上,竟和吳坎那廝勾勾搭搭,這淫婦……好不要臉!」萬震山沉吟道:「我看她平素為人倒也規矩端正,不像是這種人。你沒瞧錯麼?他二人說些甚麼?」萬圭道:「孩兒怕他們知覺,不敢走得太近,這迴廊上又無隱蔽之處,只有躲在牆角之後。這兩個狗男女說話很輕,沒能全部聽到,但也聽到了大半。」

  萬震山「嗯」了一聲,道:「圭兒,你別氣急。大丈夫何患無妻?咱們既得了這本劍譜,又獲悉了劍譜中的秘密,轉眼便可富甲天下,你便要買一百個姬妾,也是容易得緊。你坐下,慢慢的說!」只聽得床板格格兩響,萬圭坐到了床上,他氣喘喘的道:「那淫婦藏好書本,很是得意,口中居然哼著小曲。那姦夫一見到她,滿臉堆歡,說道:『師嫂,今晚三更,我在柴房中等你,可別忘了!』的的確確是這幾句話,我是聽得清清楚楚的。」萬震山道:「那小淫婦又怎麼說?」萬圭道:「她……她說道:『沒好死的,這麼大膽,連命也不要了!』」

  戚芳在窗外只聽得心亂如麻:「他……他二人口口聲聲的罵我淫婦,怎……怎麼能如此的冤枉人家?萬郎,我是一片的為你之心,要奪回解藥,治你之傷,你卻這般辱我,可還有良心沒有?」

  只聽萬圭續道:「我……我聽了兩人這麼說,心頭火起,恨不得拔劍上前將二人殺了。只是我身上沒帶劍,何況傷後乏力,不能跟他們明爭,當即趕回房去,免得那賊淫婦回房時不見到我,起了疑心。這對姦夫淫婦以後再說甚麼,我便沒再聽見。」萬震山道:「哼,哼,有其父必有其女,果然一門都是無恥之輩。咱們先去取了劍譜,再在柴房外守候。捉姦捉雙,叫這對狗男女死而無怨!」萬圭道:「那淫婦戀姦情熱,等不到三更天,早就出去了,這會兒……這會兒……」只聽他牙齒咬得格格直響,心中自是憤怒之極。萬震山道:「那麼咱們即刻便去。你拿好了劍,你先別出手,等我斬斷他二人的手足,再由你親手取這兩個狗男女的性命。」

  只見房門推開,萬震山左手托在萬圭腋下,二人徑奔後園。

  戚芳靠在牆上,眼淚如珍珠斷線般不斷滴下。她只盼丈夫傷好,丈夫卻對自己如此起疑。父親一去不複返,狄師哥受了自己的冤枉,現在……現在丈夫又這般對待自己,這樣的日子,怎麼還過得下去?她心中茫然一片,直是不想活了,沒想到去和丈夫理論,沒想到叫吳坎來對質,只是全身癱瘓了一般,靠在牆上。

  過不多久,忽聽得腳步聲響,萬氏父子回到廳上,站定了商量。萬圭道:「爹,咱們怎不就在柴房中殺了吳坎?」萬震山低聲道:「柴房中只姦夫一人。那賊淫婦怕是得到了風聲,獨自溜走了。既不能捉姦捉雙,咱們是荊州城中的大戶人家,怎麼能輕易殺人?得了這劍譜,咱們在荊州有許許多多事情要幹,小不忍則亂大謀,可不能胡來!」萬圭道:「難道就罷了不成?孩兒這口氣如何能消?」萬震山道:「要出氣還不容易?咱們用老法子!」萬圭道:「老法子?」萬震山道:「對付戚長發的老法子!」他頓了一頓,道:「你先回房去,我命人傳集眾弟子,你再和大夥兒一起到我房外來。別惹人疑心。」

  戚芳心中本是亂糟糟地沒半點頭緒,只是想:「這步田地,我是不想活了,可是空心菜怎麼辦?誰來照顧她?」忽聽得萬震山說要用「對付戚長發的老法子」對付吳坎,頭腦上便如放上了一塊冰塊,立時便清醒了,腦中閃電般掠過了一個念頭:「他們怎樣對付我爹爹了?非查個水落石出不可。公公傳眾弟子到房外邊來,這裏是不能耽了,卻躲到哪裏去偷聽?」

  只聽得萬圭答應著去了。萬震山走到廳外大聲呼叫僕人掌燈。不多時前廳後廳隱隱傳來人聲,眾弟子和僕人四下裏聚集攏來。

  戚芳知道只要再過得片刻,立時便有人走經窗外,微一猶豫,當即閃身走進萬震山房中,掀開床帷,便鑽進了床底。那床帷遮得很密,若不是有人故意揭開,當不致發現她的行跡。

  她橫臥床底,不久床帷下透進光來,有人點了燈進來。她看到萬震山一對穿著雙樑鞋的腳跨進房來,這雙腳移到椅旁,椅子發出輕輕的格喇一聲,是萬震山坐了下來,又聽得他叫僕人關上房門。

  只聽得大師兄魯坤的聲音在房外說道:「師父,我們都到齊了,聽你老人家的吩咐。」萬震山道:「很好,你先進來!」戚芳見到房門推開,魯坤的一對腳走了進來,房門又再關上。

  萬震山道:「有敵人找上咱們來啦,你知不知道?」魯坤道:「是誰,弟子不知。」萬震山道:「這人假扮了一個賣藥郎中,今日來過咱們家裏。」戚芳暗自心驚:「難道他知道這賣藥郎中是誰?」魯坤道:「弟子聽吳師弟說起過。但這敵人是誰啊?」萬震山道:「這人喬裝改扮了,我沒親眼見到,還摸不准他底細。明兒一早,你到城北一帶去仔細查查。你先出去,待會我還有事分派。」魯坤答應了出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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