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素心劍 | 上頁 下頁
六七


  ▼第十回 嬝嬝清香燃心願 汪汪淚眼注柔情

  只見萬震山又是一劍向言達平小腹上刺來,言達平身子搖晃,已是閃避不脫,狄雲手中的鐵鏟輕輕一抖,一鏟黃泥向萬震山飛了過去,這一鏟黃泥上所帶的內勁著實不少。萬震山被這股勁力一撞,登時立足不住,騰的一下,向後便摔了出去。

  眾人出其不意,誰也不知這些泥土從何處飛來。狄雲第二鏟泥土又已擲出,這二次卻是擲向點在旁邊桌上的蠟燭和油燈,霎時之間,燭燈熄滅,大廳中一片黑暗。眾人都失聲驚叫起來。狄雲縱身而前,一把抱起言達平,便沖了出去。

  狄雲一到屋外,便即伸指點了言達平肩頭、右胸、右臂諸外穴道,止住鮮血外流,將他負在背上,展開輕功,往後山疾馳。

  他輕功既強,於這一帶的地勢又是極為熟悉,盡往荒僻難行的高山上攀行。言達平伏在他的背上,只覺身邊生風,身子猶似騰雲駕霧一般,恍如夢中。他江湖上閱歷極富,卻不信世間竟有這等武功如此高強之人。

  狄雲越奔越高,行了一個多時辰,來到這一帶最高的山峰之上。這山峰高插入雲,常人決計攀援不上,狄雲自己也是從未到過。他與戚芳常常仰望這个山峰,說過許多幼稚可笑的話,今日乘著救人之便,這才上峰。

  他將言達平放在一塊岩石之旁,問道:「你有金創藥麼?」言達平撲翻身軀便拜,道:「恩公尊姓大名?言達平今日得蒙相救,大恩不知如何報答才是。」狄雲為人忠厚,雖不願吐露自己身份,卻也不能受師伯這個禮,忙跪下還禮,說道:「前輩不必多禮,折殺小人了。小人是無名之輩,姓名不足掛齒,些些小事,說什麼報答不報答。」

  言達平堅欲請教,狄雲也不會捏造一個假姓假名,只是不說。言達平知道江湖上隱姓埋名的高手很多,他既不肯說,也只得罷了,當下從懷中取出金創藥來,敷上了傷口。他撫摸三處劍傷,兀自心驚,心想:「他再遲片刻出手,我言達平此刻已不在人世了。」

  狄雲道:「在下心目中有幾件疑難,要請前輩指教。」言達平忙道:「恩公再休提前輩兩字。有何詢問,言達平只當竭誠奉告,不敢有分毫隱瞞。」狄雲道:「既是如此,那是再好不過了。請問前輩,這座大屋,是你所造的麼?」言達平道:「是的。」狄雲又問:「前輩雇人挖掘,當然是找那《素心劍譜》了。不知可找到了沒有?」

  言達平心中一凜:「嗯,我道他為什麼這麼好心救我,卻原來也是個覬覦《素心劍譜》之徒。」便道:「我花了無數心血,至今未曾得到半點端倪。恩公明鑒,實是不敢相瞞。倘若言達平已然得到,立刻便雙手獻上。姓言的性命也是恩公所救,豈敢愛惜這身外之物?」

  狄雲連連搖手,道:「我不是要得那劍譜,不瞞閣下說,在下武功雖然平平,但自信這什麼《素心劍譜》,對在下的功夫也未必有什麼助益。」

  言達平道:「是,是!恩公武功出神入化,已是當世無敵,那《素心劍譜》也不過是一套劍法的圖譜。小人師兄弟因為這是本門的功夫,所以十分重視,在外人看來,那也是不足一笑的了。」

  狄雲雖然胸無城府,卻也聽得出他言不由衷,當下也不點破,又問:「聽說此處原來是閣下的師弟戚長發的舊居。這戚長發外號叫作『鐵鎖橫江』,那是什麼意思?」他自幼跟師父長大,所見到的師父始終是個忠厚木訥的鄉下老頭子,可是丁典卻說他是個十分工於心計之人,是以要再問一問言達平,到底丁典的言語,是否傳聞有誤。

  言達平道:「我師弟戚長發外號叫作『鐵鎖橫江』,那是人家說他計謀多端,對付人很辣手,就像是一條大鐵鏈,鎖住了江面,叫上上下下的船隻上又上不得、下又下不得的意思。」

  狄雲心中一陣難過,心道:「那麼丁大哥的話一點不錯,我師父竟然是這麼一號人物,我從小受他欺騙,他始終不向我顯示本來面目。」可是他心中仍是存著一線希望,又道:「江湖上這種外號,那也未必靠得住,或許是戚師傅的仇人給他取的。言前輩和令師弟同門學藝,自然知道他的性情脾氣。到底這人的性子如何?」

  言達平歎了口氣,道:「非是我要說同門的壞話,恩公既然問起,在下不敢隱瞞半分。我這個戚師弟,樣子似乎是頭木牛蠢馬,心眼兒卻靈巧不過。否則那本《素心劍譜》,怎麼會給他得了去呢?」

  狄雲點了點頭,隔了半晌,才道:「你怎知道那《素心劍譜》確是在他手中?你親眼瞧見了麼?我聽人家說,你常常喜歡扮作一個乞丐,是不是?」

  言達平又是一驚:「這人好厲害,居然連這件事也知道了。」便道:「恩公信訊靈通,在下的作為,什麼都瞞不過你。在下心想這本《素心劍譜》不是在萬師哥手中,便是在戚師弟手中,因此便喬裝改扮,易容為丐,在湘西鄂西來往探聽動靜。我仔細琢磨,料定這本劍譜不是在萬師哥手中,而是在戚師弟手中。」

  狄雲道:「那是什麼緣故?」言達平道:「咱們恩師臨死之時,是將這劍譜交給咱師兄弟三人的……」狄雲想起丁典所說,那天夜裏長江中萬、言、戚三人合力謀殺受業師父梅念笙之事,鼻中哼了一聲,道:「是他親手交給你們的嗎?恐怕……恐怕……不見得吧?他是好好死的嗎?」

  言達平一躍而起,指著他道:「你……你是……丁……丁典……丁大爺?」要知丁典安葬梅念笙的訊息,後來終於洩露了出來。是以言達平聽得自己弑師的大罪給他一揭露,便疑心他是丁典。狄雲淡淡道:「我不是丁典。丁大哥嫉惡如仇。他……他親眼見到你們師兄弟三人合力殺死師父,倘若我是丁大哥,今日就不會救你,讓你死在萬……萬震山的劍下。」言達平驚疑不定,道:「那麼你是誰?」

  狄雲道:「你不用管我是誰。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為。你們合力殺了師父之後,搶得《素心劍譜》,後來怎樣?」言達平顫聲道:「你既然什麼都知道了,何必再來問我?」狄雲道:「有些事我知道,有些事我不知道。你老老實實說來,若有假話,我總會查察得出。」

  言達平心下又敬又怕,說道:「我如何敢欺騙恩公?咱三人拿到《素心劍譜》之後,一查之下,發覺只有劍譜,沒有劍訣,仍是無用……」狄雲心道:「丁大哥言道,這劍訣卻和一個大寶藏有關,梅念笙、淩小姐、丁大哥都已逝世,世上已無人知道這個劍訣,你們兀自在作夢。」只聽言達平繼續說道:「於是咱們跟著追查。三個人你不放心我,我不放心你,每天晚上都在一間房中睡,這本劍譜,便鎖在一隻小鐵盒中。咱們把鐵盒鎖上的鑰匙投入了大江之中,那隻鐵盒放在房中的抽屜裏,鐵盒上又連著三根小鐵鏈,分繋在三人的手腕上,只要有誰一動,其餘二人便驚覺了。」

  狄雲道:「這樣可防備得很周密了啊。」言達平道:「那知道結果還是出了亂子。」

  狄雲聽言達平道:「結果還是出了亂子」,便問:「又出了什麼亂子?」言達平道:「這一晚咱們師兄弟三人在房中睡了一夜,次日清晨,萬震山忽然大叫:『劍譜呢?劍譜呢?』我一驚起身,只見放鐵盒的抽屜拉開了沒關上,鐵盒的蓋子也打開著,盒中的一本劍譜已是不翼而飛。咱三人大驚之下,拚命的追尋,卻那裏還尋得著?這件事太也奇怪,房中的門窗仍是在內由鐵扣扣著,好端端的沒動,所以這本劍譜定非外人盜去,不是萬師哥,便是戚師弟下的手了。」

  狄雲道:「果真如此,何不黑夜中開了門窗,裝作是外人下的手?」言達平歎了口氣,道:「咱三人手腕上都是用鐵鏈連著的。悄悄起身去開抽屜,開鐵盒,那是可以的,要走遠去開門開窗,鐵鏈就不夠長了。」

  狄雲道:「原來如此。那你們怎麼辦?」言達平道:「這本劍譜得來不易,咱們當然不肯就此罷休。三個人你怪我,我怪你,大吵了一場,但誰也說不出什麼證據,只好分道揚鑣……」狄雲道:「有一件事我心中不明,倒要請教。想你們三位同門學藝,尊師既有這樣一本劍譜,遲早總會傳給你們,難道他要帶到棺材裏去不成?何以定要下此毒手?何以殺了師父來搶此劍譜?」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