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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六


  突然之間,他想起好幾年前在荊州城萬震山家中的事來。那一晚他給萬門八弟子圍攻,打得眼青鼻腫那是不用說了,一件新衣也給撕爛了好幾處。他心中痛惜,師妹戚芳便拿了針線替自己縫補。

  他不由得想起了那一日的情景:戚芳挨在他的身邊,給他縫補衣衫。她頭髮擦在狄雲的下巴,他只覺臉上癢癢的,鼻中聞到她少女的淡淡肌膚之香,不由得心神蕩漾。狄雲叫了聲:「師妹。」戚芳道:「別說話,別讓人冤枉你作賊。」

  狄雲想到這裏,喉頭似乎有什麼東西塞著,淚水湧向眼中,瞧出來的物事也模糊了,他心想:「果然人家冤枉我作賊,難道是因為師妹給我縫補衣服之時,我說了話麼?」但這數年中他多磨風波之惡,早已不再相信這種無稽之談。「嘿嘿,人家要害我,我便是天生是個啞巴,別人還不是一樣的來欺侮我。師妹那時候待我一片真誠,可是天下女子個個水性楊花,萬家豪富,萬圭那小子又比我英俊漂亮得多,那又有什麼可說的?最不該是我身受重傷而躲在她家柴房之中,她卻會去告知她丈夫,叫他來擒了我去領功,哈哈,哈哈!」

  突然之間,他縱聲狂笑起來,拿著那件羽衣,走到石洞之前,拋在地下,在羽衣上踏了幾腳,大聲道:「我是淫僧,惡和尚,那配穿小姐這種衣服?」飛起一腳,將羽衣蹋進了洞中,轉身狂笑,大踏而去。

  水笙費了一個多月時光,才將這件羽衣綴成,心想這「小惡僧」維護爹爹的屍體,絲毫不向自己囉嗦,這些日子中,自己全仗吃他打來的鳥肉為生。他在洞外日夜捱受風寒,一步也不踏進山洞,這件羽衣應當給他穿了,以酬答他這些好處。那知道好心不得好報,反給他將羽衣踢進洞來,受他如此無禮的侮辱。她惱怒之極,伸手將羽衣一陣亂扯,情不自禁,眼淚一滴滴的落在鳥羽之上。

  她卻萬萬料想不到,狄雲轉身狂笑之時,胸前衣襟上也是濺滿了滴滴淚水。

  中午時分,狄雲打了四隻雀鳥,仍去放在水笙洞前。水笙烤熟了,仍是分了一半給他。兩人一句話也不說,甚至,連目光也不敢相互接觸。

  ***

  狄雲和水笙坐得遠遠地,各自吃著熟鳥,忽然間東北角上傳來一陣踏雪之聲。兩人一齊抬起頭來,向聲音來處望去,只見花鐵幹一手拿著一柄鬼頭刀,一手握著一柄長劍,笑嘻嘻的走來。狄雲和水笙一躍而起,水笙返身入洞,搶過了血刀,微一猶豫,便拋給了狄雲,叫道:「接住!」

  狄雲伸手接刀,心中一怔:「她怎地如此信得過我,將這性命般的寶刀給了我?嗯,她是要我替她賣命,助她抵禦花鐵幹,哼,哼!姓狄的又不是你的奴才!」

  便在這時,花鐵幹已快步走到了近處,哈哈大笑,說道:「恭喜,恭喜!」狄雲瞪目道:「恭什麼喜?」花鐵幹道:「恭喜你和水侄女成就了好事哪。人家連防身寶刀也給了你,別的還不是一古腦兒的雙手奉送麼?哈哈,哈哈!」狄雲怒道:「枉為你號稱中原大俠,卻是個如此卑鄙骯髒的小人!」

  花鐵幹笑嘻嘻的道:「說到卑鄙無恥,你血刀門中的人物未必就輸於區區在下。」他一面說,一面慢慢迫近,用力嗅了幾下,道:「嗯,好香好香!送一隻鳥我吃,成不成?」他若是善言相求,狄雲當然答允,但這時見他一副憊懶胡鬧的模樣,心下著惱,說道:「你武功比我高得多,自己不會打麼?」花鐵乾笑道:「我就是懶得打。」

  他二人說話之際,水笙走到了狄雲背後,突然大聲道:「劉伯伯,陸伯伯!」原來她見花鐵幹雙手不但拿著劉乘風的長劍和陸天抒的鬼頭刀,而且北風飄動,吹開他的外袍,露出他長袍之內,還穿了劉乘風的道袍和陸天抒的紫銅色長袍。花鐵幹沉著臉道:「怎麼?你有何話說?」水笙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你吃了他們麼?」她料想花鐵幹既是尋到了二人的屍體,多半是將他二人吃了。花鐵幹道:「管你什麼事?」水笙失驚道:「陸伯伯,劉伯伯,他……他二人是你的結義兄弟……」

  花鐵幹道:「小和尚。老子不來動你岳父大人的遺體,算是給你的面子,可是那老和尚是你殺的,我要動一動他,你總無話可說了吧?」狄雲怒道:「這谷中雀鳥甚多,儘可以鳥肉充饑。你……你何必做這種殘忍之事。」

  花鐵幹若是有能耐打鳥,自不願以義兄弟的屍體為食,但他千方百計的捕捉鳥雀,初時還捉到一兩頭,過得幾天,雀鳥學乖了,再不上當。他又無狄雲的神照功內力,能以掌風擊鳥,這時聽狄雲如此說,當真是有苦說不出。這次他手持刀劍,決意來和狄水二人打鬥一場,心想最好是將二人都殺了,加上埋藏在冰雪中的水岱和血刀老僧的屍體,以此為食,當可勉強捱到初夏,靜待雪融出谷。

  花鐵幹聞到烤熟了的鳥肉香氣,饞涎欲滴,突然間舉起鬼頭刀,大呼躍進,向狄雲砍過來,左劈一刀,右劈一刀。狄雲舉起血刀一格,噹的一聲猛響,那鬼頭刀向上反彈,卻也並不折斷。原來這鬼頭刀也是一柄寶刀,雖不及血刀的鋒利絕倫,但刀身厚重,血刀也削它不斷。當日陸天抒和血刀僧雙刀相交,鬼頭刀上曾被血刀斬了三個缺口,今日再度相逢,鬼頭刀也不過是新添缺口而已。

  花鐵幹用刀雖不擅長,但他各種武功俱有根底,這把刀使將開來,就非狄雲所能抵擋了,數招之下,登時將狄雲迫得連連後退。花鐵幹也不追擊,一俯身,拾起狄雲吃剩的半隻熟鳥,大嚼起來,連讚:「很好很好,滋味要得,硬是要得!」

  狄雲回頭向水笙望了一眼,兩人都覺寒心。花鐵幹這次手持利器前來挑戰,情勢便和上次不同。空手相搏之時,狄雲受他拳打足踢,不過受傷吐血,不易給他一拳打死,這時他手中有了刀劍,情勢便不大相同,只須有一招之差,立時便送了性命。上次相鬥之所以能勉強支持,全仗水笙手中多了一把血刀,此刻花鐵幹的兵刃還多了一件,那是佔盡優勢了。

  花鐵幹吃了半隻熟鳥,意猶未盡,見山洞邊尚有一隻,又去拿來吃了。他抹抹嘴,說道:「很好,烹調功夫是第一流的。」懶洋洋的回轉身來,陡然間躍身而前,呼的一刀,便向狄雲劈了過去,這一刀去勢奇急,狄雲猝不及防,險些兒便給削了半邊腦袋,急忙舉刀招架。總算花鐵幹忌憚他內功渾厚,雙刀相交不免手臂酸麻,當下轉刀斜劈。三招之間,狄雲已是手忙腳亂,嗤的一聲響,左臂上給鬼頭刀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。

  水笙叫道:「不要打了,不要打了。花伯伯,我分鳥肉給你便是。」花鐵幹見狄雲的刀法平庸之至,在武林中連第三流的腳色也及不上,心想及早殺了這小子再說,免得又留後患,當下手上加緊,口中卻調侃道:「水侄女,你心痛這小子,是不是?怎麼不記得你的親表哥汪嘯風了?」刷刷刷三刀,又在狄雲的右肩上砍了一刀。幸好這一刀所砍的部位有「烏蠶甲」保護,否則狄雲的右肩已給卸了下來。水笙大叫:「花伯伯,不要打了!」

  狄雲怒道:「你叫什麼?我打不過,給他殺了便是。」他狂怒之下,舉刀亂砍,忽然間右手的血刀交給左手,反手重重打了花鐵幹一個耳光。在花鐵幹那料到這武藝低微的少年居然會有這一招巧妙的功夫,閃避不及,拍的一聲,給他一掌擊在頸中。

  狄雲一怔,心道:「這是那老乞丐伯伯教我的『耳光式』!」他一招得手,跟著便使出「刺肩式」和「去劍式」來。花鐵幹叫道:「素心劍法,素心劍法!」

  狄雲又是一怔,那日他在荊州萬府和萬圭等人比劍,使出這三招之時,萬震山也說是「素心劍法」,當時他還道萬震山胡說,但花鐵幹是中原大豪,見多識廣,居然也說這是素心劍法,難道老乞丐所教的這三招,當真是素心劍麼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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