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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六


  血刀僧從半空中摔將下來,身子離地越近,地面更是飛快的迎上,他大喝一聲,舉刀直斬下去。也是他命不該絕,這一刀正好斬在一塊大岩石上。那血刀固是鋒銳,這塊岩石偏巧也是最堅硬的花崗岩,噹的一聲響,火花飛濺。血刀僧看這一砍之勢,身子向上一提,左手一掌拍出,擊向地面,蓬的一聲響,冰雪到處迸散,血刀僧哈哈大笑,已穩穩的站在地下。

  他向狄雲點點頭,意甚嘉許,說道:「好和尚,虧得你這一叫,救了師祖爺爺的性命。」突然間身後一人喝道:「看刀!」血刀僧聽聲辨器,身子不轉,迴刀一砍,鐺的一聲,雙刀相交。血刀僧但覺胸口一震,手中的血刀幾欲脫手飛出。他這一驚非同小可:「這傢伙內力如此強勁,勝我十倍!」一回頭,只見那人是個身形魁梧的老者,白鬚飄飄,手中提著一柄厚背方頭的鬼頭刀,形貌極是威猛。血刀僧和他交了這一刀,心生怯意,倉卒之際,沒想到自己和劉乘風比拚了這半天內力,勁力已消耗了大半,而從高處掉下,刀擊岩石,更是全憑臂力消去下墮之勢。若是換作旁人,臂骨縱然不斷,也是必震壞臟腑,受了極重的內傷。他暗運一口真氣,只覺丹田中隱隱生疼,勁力竟是提不上來。

  只聽得左側一人說道:「陸大哥,這淫僧害死了劉賢弟。不將他碎屍萬段,難以洩恨」說這話的,正是花鐵幹。他誤殺了劉乘風,心中悲憤已極,飛快的趕下峰來,決意與血刀僧一拚。恰好「南四老」中的首老陸天抒剛於這時趕到,又成了左右夾擊之勢。

  血刀僧適才與劉乘風這場劇鬥,內力已耗去大半,再從崖上躍下,更是筋疲力盡,與陸天抒雙刀相交,登時相形見絀,血刀都險些脫手。眼見花鐵幹紅了眼睛,挺槍奔來,自己連陸天抒一個也鬥不過,再加上個花鐵幹,那是非當場送了性命不可,心想自已內力已竭,逃也逃不走了,只有以水笙為質,他們挾制不敢急攻,自己休息得幾個時辰,再圖後計。

  這念頭是在快如閃電的一瞬之際想定,見陸天抒鬼頭刀一舉,又要劈來,血刀僧身形一矮,向敵人下三路突砍二刀。陸天抒身材魁梧,急忙揮刀下格。血刀僧這三刀乃是虛招,只是虛中有實,陸天抒的擋格中若是稍有破綻,立即便要了他性命。待見他橫刀守禦,無懈可擊,當即向前一衝,跨出一步半,倏忽縮腳,身子向後躍出,如此聲東擊西,這才脫出了陸天抒鬼頭刀籠罩的圈子。

  他幾個起落,奔到了狄雲的身旁,不見水笙,急問:「那妞兒呢?」狄雲道:「她在那邊。」說著伸手一指。血刀老祖怒道:「怎麼讓她逃了,沒抓住她?」狄雲道:「我……我抓她不住。」血刀老祖怒極,他本是個十分蠻橫之人,此刻生死繫於一線,更是兇性大發,飛起一腳,便向狄雲腰間踢去。狄雲一聲悶哼,身子飛了起來,直摔出去。他們處身之地,本是個四周高峰的深谷,豈知谷中有谷,狄雲這一摔出,更向下面的谷中直墮。

  水笙聽得聲音,回過頭來,只見狄雲正在谷底墮去,一驚之下,便見血刀老祖向自己撲了過來。便在這時,只聽得右側有人叫道:「笙兒,笙兒!」正是她父親水岱。水笙大喜,叫道:「爹爹!」也是她臨敵經歷不足,這時水岱離她遠而血刀老祖距她近,雙方距離之差,也不過三丈光景。若是她不出聲呼叫,一見父親,立即縱身向他躍去,那麽就能變得離水岱近而離血刀僧遠。這麼一來,她一生的命運,那就大不相同了。

  她驚喜之下,只是叫「爹爹」,登時忘了血刀僧正向自已撲來。水岱和陸天抒,花鐵幹左右合圍,眼見就要將血刀僧擠在中間,只是他若早一步將水笙抓到,那時投鼠忌器,可又多費周章了。水岱大叫:「笙兒,快過來!」水笙當即醒覺,拔足便奔。

  血刀僧暗叫:「不好!」俯身抓地一團雪,手指捏處,一團雪已堅如石塊,他運勁先向水岱擲去,跟著第二團雪擲向水笙。第一團雪將水岱阻得一阻,第二團雪打在水笙後心「靈台穴」上,登時將她擊倒。血刀僧腳下卻絲毫不停,飛身過去,已將水笙抓在手中。只聽得呼呼風響,斜刺裏一槍刺到,正是「中平無敵」花鐵幹到了。他惱恨血刀僧累得自己刺死結義兄弟劉乘風,也顧不得水笙性命如何,一槍便刺了過去。

  血刀僧舉刀疾砍,鐺的一聲響,血刀反彈上來,原來花鐵幹這根純鋼短槍的槍尖固是鋒銳無比,連槍桿也是百煉之鋼,非寶刀寶劍所能削斷。血刀僧罵道:「你奶奶的!」抓起水笙,退後一步。但見陸天抒的鬼頭刀又橫砍過來。他前無去路,強敵合圍,一瞥眼只見狄雲在下面谷底起坐了起來,抬頭上望,心念一動:「下面積雪甚深,這小子摔他不死!」伸臂攔腰抱住水笙,縱身便跳了下去。

  水笙尖聲長叫聲中,兩人已一齊墜入深谷。這谷中積雪堆滿了數十丈厚,底下的已結成堅冰,上面的兀自鬆軟,便如是個墊子一般,二人竟然毫髮無損。血刀僧從積雪中鑽將上來,早已看凖地形,站上谷口的一塊岩石,橫刀在手,哈哈大笑,說道:「有種的便跳下來決個死戰!」

  這塊大岩正居谷口要衝,水岱等若從上面跳下來,身子定要掠過大岩,血刀僧橫刀一揮,輕輕易易的便將來人砍為兩截。身在半空之人,武功便再高強十倍,那也決計不能如飛鳥般轉身自如,與之相搏。

  陸天抒、花鐵幹、水岱三人好容易追上了血刀僧,卻又被他脫身,都是恨得牙癢癢地。水岱以女兒仍被兩個淫僧挾持,花鐵幹誤傷義弟,更是難過。三個人聚在一起,低聲商議殺敵之策。

  陸天抒外號叫作「仁義陸大刀」,花鐵幹人稱「中平無敵」,以「中平槍」享譽武林,水岱的外號叫作「冷月劍」,再加上道人劉乘風,合稱為「落花流水」。所謂「落花流水」,其實是「陸花劉水」。說到武功,未必是陸天抒最高,一來他年紀較長,二來他在江湖上人緣最好,因此排名為「南四老」之首。他這人性如烈火,對於傷風敗俗、卑鄙不義之行,最是惱恨,眼見血刀僧站在岩石上耀武揚威,水笙身子軟軟的斜倚在狄雲身上。他不知水笙已被點了穴道,不由自主,還道她性非貞烈,落入淫僧的手中之後居然並不反抗,一怒之下,從雪地裏撿起幾塊石子,便擲了下去。

  他手勁本重,這一居高臨下,石塊擲下時更是勢道兇猛之極。只聽砰嘭、砰嘭之聲,四周山谷都傳出回音。谷底雪花飛濺。血刀僧一矮身,將狄雲和水笙一扯,藏入岩石之後。他這時已然暫時脫險,對狄雲的怒氣便即消去,不想他給陸天抒的石塊擊死。他自已卻挺身站在石岩之上,指著陸、花、水三人破口大罵,見到石塊擲到,或閃身相避,或以掌力擊開,卻哪裏傷得到他?

  狄雲和水笙被血刀僧一扯之下,縮身在岩石後面,驚魂稍定,一看四周,原來岩石後的山壁凹了進去,宛然是一個大山洞,那塊岩石擋在外面,洞中積雪甚薄,倒是一個極好的安身之所。狄雲見頭頂兀自不住有石塊落下,生怕打傷水笙,當即橫抱著她,將她放進洞中。水笙大驚,叫道:「別碰我,別碰我!」血刀僧大笑道:「好徒兒,師祖爺爺在外邊抵禦敵人,你倒搶先享起豔福來啦!」水岱和陸、花三人在上面聽得分明,氣得都欲炸破了胸膛。

  水笙只道狄雲真的意圖欲已非,心下更自驚惶,待見到他衣衫雖非完整,卻是好好的穿在身上,想起適才他自稱已脫了褲子,以致將自己嚇走,原來竟是騙人。她想到此處,臉上一紅,罵道:「騙人的惡和尚,快走開。」狄雲將她放到了安全之處,隨即走開。這時他大腿既斷,小腿又折,那裏還說走得一個「走」字,只是掙扎著爬開而已。

  三上一下的僵持了半夜,天色漸漸明了。血刀僧力氣漸復,心中不住盤算:「如何才能脫身逃走?」眼前這三個人每一個的武功都和自己在伯仲之間,要想擺脫他三人的追逐,當真是千難萬難,自己只要一離開這塊岩石,失卻了地形之利,那就避不開他三人的合擊了。他無法可想,只好在這塊岩石上伸拳舞腿,怪狀百出,嘲弄敵人,聊以自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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