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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一


  水笙悠悠醒轉,眼淚奪眶而出,一眼見到狄雲的笑容,更是氣惱,罵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你這幸災樂禍的壞……壞……壞人。」她本想用一句最厲害的話來咒罵狄雲,但她平素行止有禮,談吐斯文,從來不說粗俗的言語,一時之間竟然想不出什麼兇狠的句子來。血刀老祖彎刀一晃,喝道:「你不回答我,第二刀又割將下來了。」

  水笙心想反正一刀已然割了,再割幾刀也是一樣,叫道:「你快將我殺了,快將我殺了!」血刀老祖獰笑道:「那有這麼容易?」刷的一刀砍將下去,又從她頰邊掠過。

  這一次水笙卻沒失去知覺,但覺頰上微微一涼,又並不感到疼痛,又無鮮血流下,才知血刀老祖乃是恐嚇自己,原來臉頰無損,忍不住呼了一口長氣。

  血刀老祖向狄雲道:「乖徒孫,爺爺這兩刀砍得怎麼樣?」狄雲道:「神乎其技,當真了得!」他這稱讚倒確是由衷之言。血刀老祖道:「你要不要學?」狄雲心念一動:「我正想不出法子來保全水小姐的貞潔,若是我纏住老和尚要學武藝,令他全心全意的教我,不起邪念,再慢慢的想法子搭救。但要他一心一意的教我,那我須得討他歡喜,用心學藝才是。」便道:「祖師爺爺,你這血刀上的功夫,徒孫兒羡慕得了不得,你得教我幾招,免得我日後遇上她表哥之流的小輩,又受他欺侮。」他天性誠實,生平不作謊語,這時為了救人,這句「祖師爺爺」一叫,自己也覺肉麻,不由得滿臉通紅。

  水笙「呸」了一聲,罵道:「不要臉,不害羞!」血刀老祖大是開心,道:「我這血刀功夫,非一朝一夕所能領會,好吧,我先傳你這招『批紙削腐』的功夫。你習練之時,先是用一百張一疊薄紙,放在桌上,一刀橫削過去,將這疊紙上的第一張批了下來,可不許帶動第二張。然後第二刀批第二張紙,第三刀批第三張紙,直到第一百張紙批完。」

  水笙是少年人的心性,忍不住插口道:「吹牛!」

  血刀老祖笑道:「你說吹牛,我就試上一試。」伸手到她頭上拔下一根頭髮。水笙微微吃痛,叫道:「喂,你幹什麼?」血刀老祖並不理會,將那根頭髮放在她的鼻尖之上,縱馬向前快奔。其時水笙蜷曲著身子,橫臥在狄雲身前的馬背上,見血刀老祖將頭髮放在自己鼻尖上,微感麻癢,不知他搗什麼鬼,正要張嘴呼氣,將頭髮吹開,只聽血刀老祖叫道:「別動,瞧清楚了!」他勒轉馬頭,回奔過來,雙馬相交,一擦而過之時。

  水笙只覺眼前一紅,鼻尖微涼,那根頭髮已不知去向。只聽得狄雲大叫:「妙極!妙極!」血刀老祖伸過血刀,但見刀刃上平平放著那根頭髮。血刀老祖和狄雲都是光頭,這根柔軟的長髮自是水笙之物,再也假冒不來。

  水笙又驚又佩,心想:「這老和尚武功真高,剛才他這一刀,若是高得半分,這根頭髮便批不到刀上,若是低得半分,我這鼻尖便給他削平了。他馳馬揮刀,那比之批薄紙什麼的,更是難上百倍。」

  狄雲要討血刀老祖喜歡,諛詞滾滾而出。水笙親身領略到這血刀神技,聽到狄雲的恭維,倒也不覺如何過分,只是覺得這人為了討好祖師,馬屁拍到這種地步,人格可太過卑鄙。

  血刀老祖勒轉馬頭,又和狄雲並騎而行,說道:「那『削肉』呢,是要用一塊豆腐,放在木板之上,一刀刀,削薄它,要將一寸厚的一塊豆腐削成一百片,每一片都是完整不破,這一招功夫便算初步小成。」狄雲道:「那還只是初步小成?」血刀老祖道:「當然了!你穩穩的站著削豆腐難呢,還是在這妞兒鼻尖上馳馬削頭發難,哈哈,哈哈!」

  狄雲又恭維道:「祖師爺爺天賦奇才,不是常人所能及的,徒孫兒只要練到祖師爺爺十分之一的功夫,也就心滿意足了!」血刀老祖哈哈大笑,水笙則罵:「肉麻,卑鄙!」

  自來拍馬屁的言語第一句最難出口,要狄雲這老實人說這些油腔滑調之言,原是說來不像,但說得多了,居然也順溜起來,好在血刀老祖確有人所難能的武功,狄雲這些讚譽,倒也不是違心之論,只不過依他本性,決不肯如此宣之於口而已。

  血刀老祖說道:「你資質不錯,只要肯下苦功,這功夫是學得會的。好,你來試試!」說著伸手又拔來了水笙一根頭髮,放在她的鼻尖之上。水笙大驚,一口氣便將那根頭髮吹開,叫道:「這小和尚不會的,怎能讓他胡試?」

  血刀老祖道:「功夫不練就不會,一次不成,再來一次,兩次不成便練他個十次八次!」說著又拔了她一根頭髮,放上她的鼻尖,將血刀交給狄雲,道:「你試試看!」

  狄雲從血刀老祖手中將那柄血刀接了過來,向橫臥在身前的水笙瞧了一眼,只見她滿臉都是憤恨惱怒之色,但眼光之中,卻終於流露出了恐懼的神氣,她知道狄雲從未練過這種精妙之極的武功,如果照血刀老祖的模樣,將這樣一柄利刃從自己鼻尖上掠過,別說鼻子被他一刀削去是必然無疑,多半腦袋要給他劈成兩半。她心下自慰:「這樣也好,死在這小惡僧的刀下,勝於受他二人的侮辱。」話雖如此,想到真的要死,卻也不免害怕。

  狄雲靈機一動,向血刀老祖道:「祖師爺爺,這一刀劈出去,手勁須得怎樣?」血刀老祖道:「腰運於肩,肩通於臂,臂須無勁,腕須無力。」接著便解釋什麼叫做「腰運於肩」,什麼叫做「肩通於臂」,跟著取過血刀,說明什麼是「無勁勝有勁」,「無力即有力」。說得雖似玄妙,實則含有至理。狄雲聽得連連點頭,道:「只可惜徒孫受人陷害,穿了琵琶骨,割斷手筋,再也使不出力來。」

  血刀老祖問道:「怎樣穿了琵琶骨?割斷手筋?」狄雲道:「孩兒給人拿在獄中,吃了不少苦頭。」血刀老祖呵呵大笑,和他並騎而行,叫他解開衣衫,露出肩頭,果見他肩骨下陷,兩邊琵琶骨上都有鐵鍊穿過的大孔,傷口尚未癒合,而右手手指被截,臂筋被割,就武功而言,可說是成了個廢人,至於他被「鈴劍雙俠」縱馬踩斷腿骨,還不算在內。狄雲心想:「我傷得如此慘法,虧你還笑得出來。」

  血刀老祖笑道:「你傷了人家多少閨女,嘿嘿,小夥子一味好色貪花,不顧身子,這才失手,是不是?」狄雲道:「不是。」血刀老祖笑道:「老實招來!你給人拿住,送入牢獄,是不是受了女子之累?」狄雲一怔,心想:「我被萬震山的小妾陷害,說我偷錢拐逃,那果然是受女子之累。」不由得咬著牙齒,恨恨的道:「不錯,這賤人害得我好苦,終有一日,我要報此大仇。」水笙忍不住插口罵道:「你自己做了許多壞事,還說人家累你。這世界上的無恥之尤,以你小賊為首。」

  血刀老祖笑道:「這小妞兒好大的膽子,孩兒,你將她全身衣衫除了,剝得赤條條地,咱們這便『淫』給她看看,瞧她還敢不敢罵人。」狄雲應了一聲:「是!」水笙怒罵:「小賊,你敢?」其實此刻她絲毫動彈不得,狄雲倘若是輕薄之徒,依看血刀老祖之言而行,水笙又有什麼法子抵抗?這「你敢」兩字,也不過是虛聲恫嚇而已。

  狄雲見血刀僧斜眼淫笑,眼光不住在水笙身上轉來轉去,顯是不懷好意,心下盤算:「如何方能移轉他的心裏,別儘打這姑娘的主意?」隨口問道:「師祖爺爺,徒孫這塊廢料,還能練武功麼?」血刀老祖道:「那有什麼不能?便是兩隻手兩隻腳一齊斬斷,也能練我血刀門的功夫。」狄雲叫道:「那可好極了!」

  兩人一面說話,一面按韁徐行,這時轉到了一條大路之上。忽聽得鑼聲嘡嘡,跟著絲竹齊奏,迎面來了一隊迎親的人眾,一共是四五十人,簇擁著一頂花轎。轎後一人披紅戴花,服色光鮮,騎了一匹白馬,便是新郎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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