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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七


  ▼第六回 淫威陡發指彈劍 義忿難平血浸刀

  過了良久,那老僧突然徐徐站起,左足蹺起,腳底向天,右足站在地下,雙手張開,向著月亮。狄雲猛地想起:「這姿式我在哪裏見過的?是了,寶象那本小冊之中,便繪得有這個古怪的圖形。」但見那老僧如此這般站著,竟如一座石像一般,絕無半分搖晃顫抖。過得一會,只聽得砰的一聲,那老僧斗然躍起,倒轉了身子落將下來,頭頂著地,雙足併攏,朝天挺立。狄雲覺得有趣,從懷中取出那本冊子,翻到一個圖形,果然便和那老僧此刻的姿式一模一樣,心下省悟:「嗯,這多半是密宗一派練功的法門。」

  眼見那老僧一個個姿式層出不窮,一時未必便能練完,一直凝神閉目,全心貫注,狄雲心想:「這老僧雖然救了我性命,但顯然是個邪淫之徒,他擄了這位姑娘來,明明是不懷好意。乘著他練功入定之際,我去救了那位姑娘,一同乘馬逃走。」

  他迭遭不幸,然俠義之心,始終絲毫不減,明知此舉是冒著極大的危險,可總是不忍見水笙好好一位姑娘失身於淫僧之手,當下悄悄轉身,輕手輕腳的向草叢中爬去。他在牢獄中常和丁典一齊練功,知道每當吐納呼吸之際,那便耳聾目盲,五官功用齊失,只要那老僧練動不輟,自己救那姑娘,他就未必知覺。

  他身子一動,斷腿處便痛得難以抵受,只得將全身重量,都放在一雙手上,慢慢爬到草叢間,幸喜那老僧全未知覺,低下頭來,只見月光正好照射在水笙的臉上。她睜著圓圓的大眼,露出恐怖之極的神色。狄雲生怕驚動老僧,不敢說話,只好打個手勢,示意自己前來相救,和她上馬一同逃走。

  水笙自被老僧擄來之後,心想落入這兩個淫僧的魔手,以後只怕求生不能,求死不得,所遭的屈辱,不知將如何慘酷,苦於穴道被點,別說無法動彈,連一句話也說不出口。她被老僧摔在草叢之中,螞蟻蚱蜢,在她臉上頸中爬來爬去,已是萬分難受,但見狄雲偷偷摸摸的爬將過來,只道他定然是不懷好意,要對自己非禮,不由得害怕之極。狄雲連打手勢,示意救她,但水笙驚恐之中,將狄雲的手勢都會錯了意,只有更加害怕。

  狄雲伸手去拉她起來,指著崖下的馬匹,示意要和她一齊上馬逃走。水笙人雖坐起,全身軟軟的全然做不得主。狄雲若是雙腿健好,便能抱了她奔下崖去,但他斷腿後自己行走兀自艱難,無論如何不能再抱一人,唯有設法解開她的穴道,讓她自行。只是他不明點穴解穴之法,只得向水笙連打手勢,指著她身上各處部位,盼她以眼色指示,何處能夠解穴。

  水笙見他伸手向自己全身各處東指西指,不禁羞憤到了極處,也是痛恨到了極處:「這小惡僧不知想些什麼古怪法門,要來折辱於我。我只要身子能動,即刻便向石壁上一頭撞死,免受他百端欺負。」狄雲見她神色古怪,心想:「多半她也是不知。」眼前除了解她穴道之外,更無第二條脫身逃走之途,暗道:「姑娘,我是一心助你脫險,得罪莫怪。」當下伸出手去,在她背上輕輕推了幾推。

  這輕輕幾下推揉,於解穴自然是毫無功效,但水笙心中的驚恐,卻已達到極處。她雖常與表哥汪嘯風一同行俠江湖,但兩人以禮自持,連手掌和手掌也從來不接觸一下,她除了適才被那老僧一把抱上馬背之外,從來未被外姓男子之手碰到過身體。狄雲這麼推拿得幾下,水笙眼中淚水已撲簌簌的流了下來。

  狄雲微微一驚,心道:「她為什麼哭泣?嗯,想必她被點穴之後,這背心的穴道一碰便劇痛難當,以致哭了起來。我試解她腰間穴道如何?」於是伸手到她後腰,輕輕捏了幾下。這幾下一捏,水笙的眼淚流得更加多了。狄雲大為惶惑:「原來腰間穴道也痛,那便如何是好?」他知道女子身上的尊嚴,這胸頸腿腹等處,那是瞧也不敢去瞧,別說去碰了,尋思:「我沒法子解她穴道,若再亂試,便是不敬。只有背負她下崖,冒險逃走。」於是握著她的雙臂,要將她身子負到自己背上。

  水笙氣苦已極,驚怒之下,數次險欲暈去,見他提起自己手臂,只道他要來解自己衣衫,一口氣塞在胸間,呼不出去。狄雲將她雙臂一抖,正要舉起她身子,水笙胸口這股氣一衝,啞穴突然解了。她大聲叫道:「惡賊,放開我,放開我!」聲音尖銳之極。狄雲陡然間大吃一驚,雙手一松,將水笙摔在地下,自己站立不穩,便壓在她的身上。

  水笙這麼一叫,那老僧立時醒覺,睜眼一看,見狄雲和水笙滾作一團,又聽水笙叫道:「惡僧,你快快一刀將姑娘殺了,放開我。」

  那老僧哈哈大笑,說道:「小混蛋,你性急什麼?你想先偷師祖的姑娘麼?」走上前來,一把抓住狄雲的背心,將他提了起來,走遠幾步,才將他放下,笑道:「很好,很好!我就喜歡這種大膽貪花的少年,你斷了一條腿,居然不怕痛,還想女人,妙極,妙極,有種!很合我的脾胃。」

  狄雲被他二人誤會,當真是哭笑不得,心想:「我若辨明其事,只怕這惡僧一掌便送了我的性命。只好暫且敷衍,徐圖脫身,同時搭救這位姑娘。」

  那老僧道:「你是寶象新收的弟子,是不是?」他不等狄雲回答,裂嘴一笑,道:「寶象一定很喜歡你了,不但將他的血刀僧衣賜你,連那部《血刀秘笈》也傳了給你?」說著一伸手,便從狄雲懷中將那本黃紙冊子掏了去,翻閱一過,輕輕拍拍狄雲的頭,道:「很好,很好!你叫什麼名字?」

  狄雲道:「我叫狄雲。」那老僧道:「很好,很好!」將那本冊子放還他懷中,道:「你師父傳過你練功的法門沒有?」狄雲道:「沒有。」那老僧道:「嗯,不要緊。你師父哪裏去了?」狄雲哪敢說他已經死了,只得隨口道:「他……他是在長江的船中。」

  那老僧道:「你師父跟你說過師祖的法名沒有?」狄雲道:「沒有。」那老僧道:「我法名便叫做『血刀老祖』。不知怎樣,你這小混蛋很討我歡喜。你跟著祖師爺,包管你享福無窮,天下的美貌佳人哪,要那一個便取那一個。」

  狄雲心想:「原來他是寶象的師父。」問道:「他們罵咱……咱們是『血刀惡僧』,師……師祖是咱們這一派的掌教了?」

  血刀老祖笑道:「嘿嘿,寶象這混蛋的口風也真緊,家門來歷,連自己心愛的徒兒也不說,咱們這一派是西藏密宗的一支,叫做血刀門。你師祖是這一門的第四代掌教。你好好兒的學功夫,第六代掌教說不定便能落在你的身上。嗯,你的腿給人家用馬踩斷了,不要緊,我給你治治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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