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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六


  便在這時,忽然有人伸手在他肩頭一拍,笑道:「小師父,你幹下的好事發了,太爺請你去。」狄雲吃了一驚,轉身過來,見是四個公人,兩個拿著鐵尺鐵鍊,後面兩人手執單刀,滿臉戒備之色。狄雲叫聲:「啊喲!」站起身來,順手抓起桌上的一碗臘肉,劈臉便向左首那公人擲了過去,跟著手肘一抬,掀起板桌,將豆腐、白飯、菜湯,一齊向第二名公人身上倒去,心道:「江陵府的公人追到了這裏。我若是給他們拿去,再落在淩退思的手中,哪裏還有命在?」

  那兩名公人被他夾頭夾腦的熱菜熱湯一潑,忙向後退,狄雲已搶步奔了出去。但只奔得一步,腳下一個踉蹌,險些摔倒,原來他在惶急之際,竟爾忘了左腿已斷。第三名公人瞧出便宜,一刀砍了過來。狄雲武功雖失,對付這些草包公人卻還是綽綽有餘,抓住他的手腕一擰,登時便將他手中單刀奪了過來。

  四名公人見他手中有了兵器,哪裏還敢欺近,只是沒命的大叫:「採花的淫僧,拒捕傷人啊!」「血刀惡僧又犯了案哪!」「姦殺官家小姐的淫僧在這裏啊。」他們這麼一叫嚷,市鎮上眾人紛紛過來,只是見到狄雲這麼滿臉都是傷痕血污的可怖神情,都遠遠站著,不敢走近。

  狄雲聽得這些公人的叫嚷,心道:「莫非不是江陵府派來捉拿我的?」大聲喝道:「你們胡說些什麼?誰是採花淫僧了?」

  叮噹當、叮玲玲幾聲響處,一匹黃馬、一匹白馬雙雙馳到。「鈴劍雙俠」人在馬上,居高臨下,一切早已看清。兩人一見狄雲,怔了一怔,覺得面容好熟,立時便認出他便是那個血刀惡僧,只是喬裝改扮了,想要掩飾本來面目。又聽得一名公人説道:「大師父,你貪風流快活,也不要緊,怎地事後又將人一刀殺了?好漢一人做事一身當,跟咱們到縣裏去了結這樁公案吧。」另一名公人道:「你去買衣買帽,改裝易容,可都給咱哥兒們瞧在眼裏啦。你今天是逃不走了的,還是乖乖就縛的好。」

  狄雲怒道:「你們就會胡說八道,冤枉好人。」

  一名公人道:「這冤枉,是決計冤枉不了的。那天晚上你闖進李舉人的府中,我是清清楚楚的瞧見,錯不了,的的確確便是你。」

  原來寶象等一干惡僧,這幾日狂性大發,在長江沿岸做了不少先姦後殺的案子。這些惡僧自恃武功了得,做案時不但毫不避忌,事後,還在牆上留下血刀的圖形,而所擇的事主,不是官宦富戶,便是武林中的有名人物。長江南岸數縣之中,一提到「血刀惡僧」四字,那真是人人談虎色變。這時不但官府中緝拿得緊,而兩湖的豪俠鏢師,武林耆宿,也都紛紛出馬追尋。那公人說親眼見到狄雲跳進李舉人的家裏,自然是信口胡說,只是他們見狄雲受傷甚重,顯已無法逃走,早便打定主意,將一切罪名都一古腦兒的推在他的頭上,一來便於銷案了事,二來捕到積案重犯,功勞自也大得多了。

  「鈴劍雙俠」中那公子名叫汪嘯風。那少女姓水,單名一個「笙」字,兩人是表兄妹。水笙的父親水岱,乃是昔年威名遠震的三湘大俠,外號叫作「三絕俠」。汪嘯風自幼父母雙亡,由舅舅水岱收養在家,授以武藝。水岱見這外甥人品英俊,從小便有意將女兒許配於他。表兄妹二人一齊學藝,長大後結伴在外行俠,兩人情愫暗通,雖不明言,但都知將來也是夫妻無疑,是以什麼都不避忌。兩人得了水岱的一身武功,近年來闖出了頗大的名頭。湖南湖北一帶有人提到「鈴劍雙俠」,誰都要翅起大拇指說一聲:「好!」

  血刀惡僧奸殺良家婦女的訊息,早已傳入「鈴劍雙俠」的耳中,總算狄雲先曾出手救了水府家人水福,雙俠手下留情,才不立時取他性命,但想縱馬踹了他這兩下,不死也得重傷,不料在這小鎮上又見他在鬧事,但聽那四名公人張大其辭的數說他罪狀,兩人都是天生的俠義心腸,越聽越是惱恨。

  狄雲見四下裏閒人漸圍漸多,脫身更加難了,舉刀一揚,喝道:「快給我讓開!」左手腋撐著那條短槳,便向東首衝去。圍在街頭的閒人發一聲喊,四散衝逃。那四名公人叫道:「採花淫僧,往那裏走?」硬著頭皮追了上去。狄雲單刀斜指,手腕翻處,已劃傷了一名公人的手臂。那公人大叫:「拒捕殺人哪!拒捕殺人哪!」

  汪嘯風大怒,雙腿輕輕一挾,縱馬上前,馬鞭揚出,刷的一聲響,已捲住了狄雲手中的單刀,往外一甩。狄雲手上無力,單刀立時脫手飛出。汪嘯風左臂探出,抓住了他的後頸衣領,將他身子提起,喝道:「淫僧,你在兩湖做下了這許多案子,還想活命不成!」右手反按劍把,青光閃處,長劍出鞘,便要往狄雲頸中砍落。旁觀眾人齊聲喝彩:「好極,好極!」「殺了這淫僧!」「大夥兒咬他一口出氣!」

  狄雲身在半空,全無半分抗拒之力,一瞥眼見到水笙的俏臉,臉上也全是鄙夷和欣喜的神色。狄雲暗暗嘆了口氣,心道:「我命中註定要給人冤枉,那也是無法可想。」眼見汪嘯風手中的長劍已舉在半空,他微微苦笑,心道:「丁大哥,非是小弟不曾盡力,實在是我運氣太壞。」

  忽聞得遠處一個蒼老乾枯的聲音說道:「手下留人,休得傷他性命。」汪嘯風回過頭去,見是一個身穿黃袍的和尚。那和尚年紀極老,尖頭削耳,臉上都是皺紋,那件僧袍的質地顏色,卻和狄雲身上所穿一模一樣。汪嘯風臉色一變,知是密宗血刀僧的一派,說道:「笙妹,小心了!」舉劍便向狄雲頸中砍落,凖擬先殺小淫僧,再殺老淫僧。

  這一劍離狄雲的頭頸尚有尺許,猛覺右手肘彎中一麻,已被什麼暗器打中了穴道。他手中長劍軟軟的垂了下來,雖是力道全無,但劍刃鋒利,仍是在狄雲的左頰上劃了一道極長的血痕。

  那老僧出手極快,身形晃處,已順手將汪嘯風推落下馬,左手抓起狄雲,往水笙身後的白馬馬鞍上一放。那老僧正要舉手將水笙推落,水笙已拔出長劍,一劍向他頭上砍了下來。那老僧見到水笙秀麗的容貌,怔了一怔,說道:「好美!」手臂一長,手指便點了她腰間的穴道。

  水笙這一劍砍到半空,陡然間全身無力,長劍噹啷一聲落地,心中又驚又怕,忙要躍下馬來,突覺後腰上又是一麻,雙腿已是不聽使喚。

  那老僧嘿嘿嘿笑了三聲,右腿一抬,竟在平地跨上了黃馬背。旁人上馬,必是左足先踏上左鐙,然後右腿跨上馬背,但這老僧既不縱躍,亦不踏鐙,一抬右腿,身子便上了馬鞍。但當時大亂之際,誰也沒來留神他這種奇異的行逕。那老僧左手牽住白馬的韁繩,雙腿一挾,黃馬、白馬便叮噹噹、叮玲玲,叮噹噹、叮玲玲的去了。汪嘯風躺在地下,大叫:「笙妹,笙妹!」眼睜睜瞧著自己的未婚妻被兩個淫僧擄去,那後果直是不堪設想,可是他全身酸軟,不知如何被那老僧下了手腳,竭盡平生之力,也是動彈不了半分。但聽得那些公人大叫大嚷:「捉拿淫僧啊!」「血刀惡僧逃走了!」「拒捕傷人啊!」

  ***

  狄雲身在馬背,一搖一晃的險些兒摔將下來,他自然而然的伸手一抓,只覺手掌上軟綿綿的,一低頭,見到自己抓住的,乃是水笙後背的腰間。水笙大驚,叫道:「惡和尚,快放手!」狄雲也是一驚,急忙鬆手,抓住了馬鞍。

  但他坐在水笙身後,兩人身子無法不碰在一起。水笙嚇得眼淚撲簌簌的流下,叫道:「放了我,放了我!」那老僧聽得厭煩,伸過手來,又點了她的啞穴,這麼一來,水笙是連話也說不出來了。

  那老僧騎在黃馬背上,不住打量水笙的身形面貌,口中嘖嘖稱讚:「很美,很美!老和尚豔福不淺。」水笙嘴巴雖啞,耳朵卻是不聾,只嚇得魂飛魄散,差一點便暈了過去。

  那老僧縱馬一路西行,盡揀荒僻之處馳去。他行了一程,覺得兩匹坐騎的鸞鈴之聲太過刺耳,叮噹噹,叮玲玲的,顯然是引人來追。他伸岀手去,一個個的將金鈴、銀鈴都摘了下來。這些金鈴銀鈴乃是用金絲銀絲繫在馬頸之下,豈知他手力之勁,直是匪夷所思,順手一扯便扯下一枚,放入懷中之時,每隻鈴子都已給他指力捏成了一粒金塊銀塊。

  那老僧不讓馬匹休息,一直行到傍晚,到了江旁的一處懸崖之旁。他見地勢荒涼,四下裏既無行人,又無房屋,當下抱了狄雲,放在地上,又將水笙抱了下來,然後將兩匹馬牽到一株大樹之下,繫在樹幹之上。任牠們吃草休息。

  他抱起水笙,放在草叢之中,自己盤膝坐定,對著江水閉目運功。狄雲坐在他的對面,心中思潮起伏:「今日的遇合,真是奇怪之極了。兩個好人要殺我,這個老和尚卻來救了我。瞧這和尚的神情,顯然和寶像是一路,他若去侵犯這位姑娘,那便如何是好?」

  狄雲坐在懸崖之下,耳聽得山間松風如濤,夜鳥啾鳴,偶一抬頭,便見到那老僧猶似僵屍一般的臉,心中不由得如十五個吊桶打水,七上八下,斜過頭去,見到草叢中露出一角素袍,正是水笙倒在其中。他幾次想開口說話問那老僧,但見到他神色儼然,始終不敢開口。

  欲知後事如何?請看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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