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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四


  那渡船靠了南岸,狄雲上得岸來,只聽得人聲喧嘩,萬多人吵成一團,跟著砰砰聲響,好幾個人打了起來。狄雲是學武之人,見獵心起,便走近去瞧瞧熱鬧。

  只見人叢之中,七八條大漢正圍住一個老者毆打。那老者青衣羅帽,家人裝束。那七八條漢子赤足短衣,旁邊放著短秤魚簍,顯然都是魚販。狄雲心想這是尋常打架,沒什麼好瞧的,正要退開,只見那老家人飛起一足,將一名壯健魚販踢了個觔斗,原來他竟是身有武功。

  這一來,狄雲便要瞧個究竟了,只見那老家人以寡敵眾,片刻間又打倒了三名魚販。旁邊瞧著的魚販雖多,一時竟是無人再敢上前。忽聽得眾魚販歡呼起來,叫道:「頭兒來啦,頭兒來啦!」只見江邊兩名魚販飛奔而來,後面跟著三人。那三人步履間頗為沉穩,狄雲一眼瞧去,便知是身有武功之人。

  那三人來到近前,為首一人是個四十來歲的漢子,蠟黃的臉皮,留著一撇鼠鬚,向倒在地下哼哼唧唧的幾名魚販望了一眼,說道:「閣下是誰,仗了誰的勢頭,到華容縣來欺人?」他這幾句話是向那老家人說的,可是眼睛向他望也沒望上一望。原過江之後,這裏已是湖南華容縣的地界。

  那老家人道:「我只是拿銀子買魚,什麼欺人不欺人的?」那頭兒向身旁的魚販問道:「為什麼打了起來?」那魚販道:「這老傢伙硬要買這對金色鯉魚。咱們說金色鯉魚難得,是頭兒自己留下來合藥的。這老傢伙好橫,卻說非買不可。我們不賣,他竟是動手要搶。」那頭兒轉過身來,向那老家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幾眼,說道:「閣下的朋友,是中了藍砂掌麼?」那老家人一驚,臉色忽變,說道:「我不知道什麼紅砂掌、藍砂掌。我家主人不過想吃鯉魚下酒,命我拿了銀子來買魚。我行遍天下,從來不見有什麼魚能賣、什麼魚又不能賣的規矩?」

  魚販頭兒冷笑道:「真人面前說什麼假話?閣下真姓大名,能見告麼?倘若是好朋友,別說這兩尾金色大鯉可以奉送,在下還可送上一粒專治藍砂掌的『玉肌丸』。」那老家人臉色更是驚疑不定,隔了半晌,才道:「閣下是誰,如何知道藍砂掌,如何又有玉肌丸?難道,難道……」魚販頭兒:「不錯,在下和那使藍砂掌的主兒,確是有三分淵源。」

  那老家人更不打話,身形一起,伸手便向一隻魚簍抓去,行動極是迅捷。魚販頭兒冷笑道:「有這麼容易!」呼的一掌,便往他背心上擊了過去。老家人回掌一抵,借勢借力,身子已飄在數丈之外,提著魚簍,急步疾奔。那魚販頭兒沒料到他有這一手,眼見追趕不上,手一揚,一件暗器帶著破空之聲,向他背心急射而去。

  那老者奪到鯉魚,滿心喜歡,一股勁兒的發足向前急奔,不料魚販頭子發射的乃是一枚瓦楞鋼鏢。他手勁奇重,去勢便是極急。狄雲眼見那老者不知閃避,一時俠義心起,順手提起地下的魚簍,從側面斜向鋼鏢擲了過去。

  他武功已失,手上原是沒多少力道,只是所站地位恰到好處,只聽得卜的一聲響,鋼鏢插入了魚簍之中。那魚簍向前又飛了尺許,這才掉下地來。

  那老者聽得背後聲響,回頭一瞧,只見那魚販手指狄雲,罵道:「兀那小賊禿,你是哪座廟裏的野和尚,卻來理會長江鐵網幫的閒事?」狄雲一怔:「怎地他罵我是小賊禿了?」見那魚販頭子聲勢洶洶,又說到什麼「長江鐵網幫」,記得丁典大哥常自言道,江湖上各種幫會,禁忌最多,若是不小心惹上了,往往受累無窮。他不願無緣無故的多生事端,便拱手道:「是小弟的不是,請老兄原諒。」

  那魚販頭子道:「你是什麼東西,誰來跟你稱兄道弟?」跟著左手一揮,向手下的眾魚販道:「將這兩人都給拿下了。」原來那老者停得一停,已有兩名魚販繞到他身後,截住了他的去路。

  便在此時,只聽得叮噹叮噹,叮玲玲……叮噹叮噹,叮玲玲……一陣鈴聲,兩騎馬自西至東,沿著江邊馳來。那老者面有喜色,道:「我家主人親自來啦,你跟他們說去。」

  魚販頭子臉色一變,道:「是『鈴劍雙俠』?」但隨即臉色轉為高傲,道:「是『鈴劍雙俠』便又怎地?還輪不到他們到長江邊上來耀武揚威。」

  說話未了,兩乘馬已馳到身前。狄雲只覺眼前一亮,但見一匹黃馬,一匹白馬,神駿高大,鞍轡鮮明,黃馬上坐著一個二十五六歲的青年男子,一身黃衫,身形高瘦。白馬上乘的卻是個少女,二十歲上下年紀,白衫飄飄,左肩上懸著一朵紅綢制的大花,臉色微黑,相貌卻是極為俏麗。兩人腰垂長劍,手中都握著一條馬鞭,兩匹馬一般的高頭長身,難得的是黃者全是黃,白者全是白,身上竟無一根雜毛。黃馬頸下掛了一串黃金鸞鈴,白馬的鸞鈴則是白銀所鑄。馬頭微一擺動,金鈴便發叮噹噹之聲,銀鈴的聲音又是不同,更為清脆動聽。端的是人俊馬壯,狄雲一生之中,從未見過這般齊整標緻的人物,不由得心中暗暗喝一聲采:「好漂亮!」

  那青年男子向著那老者道:「水福,鯉魚找到了沒有?在這裏幹什麼?」那老者名字便叫水福,說道:「大公子,金色鯉魚找到了一對,可是……可是他們偏偏不肯賣,還動手打人。」那青年眼睛好快,一瞥眼便見到了地下魚簍上的那枚鋼鏢,說道:「嘿,誰使這般歹毒的暗器?」馬鞭一伸,鞭絲已捲住鋼鏢尾上的藍綢,提了回來,向那少女道:「笙妹,你瞧,是見血封喉的『蝎碑鏢』!」那少女喝道:「是誰用這鏢了,快說,快說!」她說話的聲音極是清亮,只是神情頗為急躁。

  那魚販頭子微微冷笑,手上緊緊握住了單刀,說道:「鈴劍雙俠這幾年闖出了好大的名頭,長江鐵網幫不是不知。但你們想無端端的欺到咱們頭上,只怕也沒這麼容易。」他語氣硬中帶軟,顯然不願與鈴劍雙俠發生爭端。

  那少女道:「這種蝎碑鏢蝕心腐骨,太過狠毒,我爹爹早說過誰也不許再用,難道你不知道麼?幸好你不是用來打人,打魚簍子練練功夫,還不怎樣。」水福道:「二小姐,不是的。這人用來射我,小的險遭不測。多蒙這位小師父拔刀相助,斜刺裏擲了這隻魚簍過來,才救了小的性命。要不然小的早沒性命留著來見公子小姐了。」他一面說,一面指著狄雲。

  狄雲心下暗暗納悶:「怎地一個叫我小師父,一個罵我小賊禿,我幾時做起和尚來啦?」

  那少女向狄雲點了點頭,微微一笑,示意相謝。狄雲見她一笑之下,容如花綻,更是嬌艷動人,不由得胸口一熱。

  那青年聽了水福之言,臉上登如罩了一層嚴霜,向那魚販頭子道:「此話當真?」不等待對方回答,他馬鞭一振,鞭上捲著的鋼鏢疾飛而出,呼呼聲響,拍的一聲,釘在十餘丈外的一株柳樹之上,手勁之強,實足驚人。

  那漁販頭子兀自口硬:「逞什麼威風?」那青年公子喝道:「便是要逞這威風!」提起馬鞭,劈頭打了下去。那漁販頭子舉刀便格。不料那公子的馬鞭忽然向下,著地而捲,招數變幻,迅速之極,直攻對方下盤。那漁販頭子急忙躍起相避。這馬鞭竟似是活的一般,倏的反彈上來,已纏住了他的右足。

  那公子足尖在馬腹上輕輕一點,胯下黃馬向右一衝。那漁販頭子的下盤功夫本來甚是了得,這青年公子就算用鞭子纏住了他,也未必拖他得倒。豈知這公子知己知彼,未出手時審敵已定,先引得他躍在半空,使他根基全失,這才使鞭纏足。那黃馬這一衝有千斤之力,漁販頭子力氣再大,也是禁受不起,只見他一個身軀被黃馬拉著,淩空而飛。眾漁販大聲吶喊,七八個人隨後追去,意圖救援。

  那黃馬縱出數丈,將那馬鞭崩得有如弓弦,青年公子蓄勢借力,振臂一甩,那魚販頭子便如騰雲駕霧般飛了出去。他空有一身武功,卻是半點也使不出來,身不由主的向江心中射去。岸上眾人大驚之下齊聲呼喊,只聽得撲通一聲,水花四濺,這魚販頭子摔入了江中,霎時間沉入江底,無影無蹤。

  那少女拍手大笑,揮鞭衝入魚販群中,東抽一記,西擊一招,將眾魚販打得跌跌撞撞的四散奔逃。魚簍魚網撒了一地,鮮魚活蝦在地上亂爬亂跳。那魚販頭子一生在江邊討生活,水性自是精熟,從江面上探頭出來,污言穢語的亂罵,卻也不敢上岸再來廝打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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