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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二


  當鐵鑊中的清水慢慢生出蟹眼泡沫,狄雲知道這鑊水過不到一盅茶時分便即沸滾。他心神緊張,望望那水,又望望寶象裸露著的肚皮,心想生死存亡在此一舉,一雙手不自禁的打起顫來。果然過不多時,白氣蒸騰,破鑊水泡翻湧。狄雲一站直身子,端起鐵鑊,雙手一抬,便要向寶象頭上淋去。

  豈知他身形甫動,寶象已然驚覺,十指伸出,搶先抓住了他的手腕,厲聲喝道:「幹什麼?」狄雲不會說謊,用力想將滾湯往寶象身上潑去,但手腕給寶象抓住了,便似套在一雙鐵箍中一般,竟是絲毫無法前移。寶象若是要將這鑊滾湯潑在狄雲的頭上,只須手臂一甩,那是輕而易舉之事,但他卻可惜了這半鑊熱湯,若是淋死了狄雲,重新燒湯,不免費事。他雙臂微一用勁,平平下壓,將這隻鐵鑊放回原處,喝道:「放開了手!」

  狄雲如何肯放開鐵鑊,雙手又是運勁一奪。寶象一拳橫掃,砰的一聲,將狄雲擊得直跌出去,頭後腳前,直撞入神壇之下。寶象喝道:「老子要宰你了。乖乖的自己解去衣服,省得老子費事。」

  狄雲東邊一張,西邊一瞧,想要找什麼可以作為兵刃之物,與寶象一拚,驀地只見兩隻老鼠肚子向天,身子不住抽搐,正是將死未死,狄雲陡然在黑暗中看到一絲光明,道:「我捉到了兩隻老鼠,給你先吃起來充飢,好是不好?」寶象道:「什麼?是老鼠?是死的還是活的?」狄雲生怕他不吃死老鼠,忙道:「自然是活的,還在動呢,只不過給我捏得半死不活了。」說著忙伸手抓住了老鼠。

  寶象從前曾吃過老鼠,知道鼠肉之味與瘦豬肉也差不多,眼見這兩頭老鼠毫不肥大,想是破廟之中無甚食物之故,一時沉吟未決。狄雲道:「師父,我來給你剝了老鼠皮,煮一大碗湯喝,包你又快又美。」

  寶象是個懶人,要他自己動手煮食,倒真寧可挨餓的好,聽狄雲說給他煮老鼠湯,倒是投其所好,道:「兩隻老鼠不夠吃,你再去多捉幾隻。」狄雲心想:「我現下武功已失,手腳不靈,老鼠那裏捉得到?」但好容易出現了一線生機,決計不肯放過,忙道:「師父,我給你先煮了這兩隻大老鼠,立刻再去捉!」寶象點頭:「那也好,要是我吃得個飽,饒你一命,又有何妨?」

  狄雲從神壇下鑽了出來,說道:「我借你的刀子一用,切了老鼠的頭。」寶象心下渾沒當眼前這鄉下佬禿子是一回事,眼見兩隻老鼠兀自顫動,確實不是死鼠,便向單刀一指,道:「你用吧!」跟著又補上一句:「你有膽子,便向老子砍上幾刀試試!」

  狄雲心中,確是有搶到單刀迴身便砍之意,但給他先行說出口來,倒是不敢輕舉妄動,兩刀砍下鼠頭,開膛破肚,剝下鼠皮,先用雨水洗得乾淨,然後放入鑊中。寶象連連點頭,說道:「很好,很好。你這禿頭,煮老鼠湯是把好手。快再去捉幾隻來。」

  狄雲心想:「留得青山在,不怕沒柴燒!我只有暫且留得性命,方能設法保全丁大哥的遺體,再殺這惡僧為丁大哥報仇。」便道:「好,我去捉。」轉身向後殿走去。寶象道:「你若想逃走,小心我將你一塊塊活生生的割下來吃了。」

  狄雲道:「捉不到老鼠便捉田雞,江裏有魚有蝦,到處都是吃的。我服侍你師父,何必定要吃我?」寶象道:「哼,別讓我等得不耐煩了。喂,你不能走出廟去,知不知道?」

  狄雲大聲答應了,爬在地下,裝著捕捉老鼠的神態,慢慢爬到了後殿,站直身子,眼見大雨仍是傾盆而下,如何逃得脫這惡僧的毒手,當真是大費思量。他東張西望,要想找一個隱蔽之處躲了起來,一眼從後門望了出去,只見左首有個小小池塘,狄雲不管三七二十一,快步奔去,輕輕溜入池塘,只露出口鼻在水面透氣,更抓些浮萍亂草,堆在鼻上。

  他自幼生於水邊,水性倒是極好,只可惜這地方離江邊太遠,否則躍入大江之中,順流而下,寶象無論如何追他不上。

  過不到一頓飯時分,只聽得寶象大聲叫道:「阿三,阿三,捉到了老鼠沒有?」叫了幾聲,跟著便大聲咒罵起來。狄雲將右耳伸在水上,聽他的動靜。但聽他滿口污言穢語,罵得粗俗不堪,跟著踢踢噠噠,踏著泥濘尋了出來。只跨得幾步,便到了池塘上,狄雲哪裏還敢露面,捏住鼻子,全身鑽在水底。幸好那池塘因年深日久,生滿了青萍水藻,他一沉入塘底,在上面便看不到了。

  但水底不能透氣,狄雲一直掙到忍無可忍,終於慢慢探頭上來,想輕輕吸一口氣,不料剛吸得半口,忽喇一聲,一隻大手抓了下來,捏住了他的後頸。只聽得寶象大聲叫罵:「不把你割成十七八塊,老子便不是人,你膽敢走!」狄雲反過手來,用勁抱住他的胳臂,一股勁兒往池塘內拉扯。寶象沒料到他情急拚命,竟敢反噬,塘邊泥濘,腳下一滑,竟是撲通一聲,跌入了塘中。

  狄雲大喜,心想大家到了塘中,便有拼個同歸於盡的指望,使勁將他的頭往水中按去。只是那池塘水淺,寶象人又高大,池水淹不過頂,他左足一踏到塘底,反手便扣住狄雲手腕,跟著左手一壓,將他的頭掀下水去。狄雲早是豁出了性命不要,人在水底,牢牢抱住了寶象的身子,說什麼也不放手。寶象給他弄得一時無法可施,破口大罵之際,一不小心,又吞進了幾口池塘污水。寶象怒氣大盛,提起拳頭,直往狄雲背上擂去。

  狄雲只覺這惡僧一拳打來,雖是塘水阻了一阻,力道不如岸上擊打時之猛烈,卻也是疼痛難忍,只要再挨得幾拳,非昏去不可。他其時絕無還手之力,只有將腦袋去撞寶象的胸膛肚皮。正糾纏得不可開交,突然之間,寶象大叫一聲:「啊喲!」抓住狄雲的手慢慢放鬆,舉在半空的拳頭也不擊落,竟是緩緩的垂下,跟著身子一挺,沉入了塘底。

  狄雲大奇,忙掙扎著起來,只見寶象一動不動,顯已受傷而死。他驚魂未定,不敢碰寶象,遠遠站在池塘的一邊觀看。只見寶象直挺挺的躺在塘底,一動也不再動。隔了良久良久,看來寶象真的已死,狄雲兀自不敢放心,捧起一塊石頭,擲到他的身上,見他仍是不動,才知他不是裝死。

  狄雲爬上岸來,猜不透寶象到底如何會忽然死去,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:「難道我的神照功已然大有威力,竟然連我自己也不知道?在他胸口撞得幾頭,便送了他的性命?」

  狄雲怔怔的站在池塘之旁,對眼前的情景,幾乎不敢相信那是真事。但見雨點一滴滴的落在池塘水面,激成一個個漪漣。寶象的屍身蜷縮在旁,了無半絲生氣。狄雲心道:「難道丁大哥所傳我的神照功,竟爾無意之中練成了?」試一運氣,只覺「足少陽膽經」一脈中的內息,行到大腿的「五里穴」,無論如何便不上行,而「手少陽三焦經」一脈,內息行到上臂「清冷淵」,也即遇阻滯。比之在獄中時,只有反見退步,想是這幾日來心神不定,擱下了功夫所致。顯然,要練成神照功,時日火候還差得很遠。

  他呆了一陣,回到殿中,只見鐵鑊下的柴火已經熄滅,鐵鑊旁又有兩隻老鼠死在地下,肚皮朝天,耳朵和後足兀自微微抖動。狄雲心想:「嗯,原來寶象自己倒捉到了兩隻老鼠,沒福享受,便給我打死了。」見鑊中尚有碗許殘湯,是寶象喝得剩下來的,他肚中正饑,端起鐵鑊,張口便要將老鼠湯往咀裏倒去。突然之間,鼻中聞到一陣奇特的香氣。

  他呆了一呆,持住鐵鑊,並不傾側,尋思:「這是什麼香氣?我是聞到過的,那決不是什麼好東西。」便在此時,眼前白光急閃,耀眼生花,跟著便是一個大霹靂從空中轟隆隆的響過。狄雲一驚之下,腦筋登時清醒,大叫一聲:「僥倖!」手一抬,將那鐵鑊連鑊帶湯,都向天井中拋了出去。他轉過身來,向著丁典的屍身含淚說道:「丁大哥,你雖在死後,又救了做兄弟的一命。」

  原來在千鈞一髮的瞬息之間,狄雲明白了寶象的死因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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