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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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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苦苦思索,想得頭也痛了,始終沒發覺半點端倪。他竭力想追憶過去一天中所發生的事,但想到萬圭劍砍丁典,自己竭力扼他咽喉之後,再也想不下去了。以後的事情,自己全然無法知道。 他一側頭間,額角撞向了一包硬硬的東西,那是用一塊綢布包袱包著的。狄雲心中一喜,心想這包袱之中,一定有線索可尋,顫抖著雙手打了開來,只見裏面是五六錠碎銀子,一共是三十來兩。此外是四件女子的首飾:一朵珠花、一隻金鐲、一個金項圈、一隻寶石戒指。另外是一條小孩子頸中所掛的金鎖片,鎖片上的金鏈是給人匆匆忙忙地拉斷的,鏈子斷處還鈎上了一小片衣衫的碎片,顯然,那是臨時從小孩頸中扯了下來,倒像是盜賊攔路打劫而來一般。 金鎖片上刻著「德容雙茂」四個字。狄雲沒讀過多少書,不懂這四個字是什麼意思,心想:「大概這是那小孩子的名字。」 他撥弄著這四件首飾,比之適才未打開那包袱時,心中更多了幾分糊塗:「這些銀子和首飾,自然是搭救我的那人給的,以便小舟靠了岸後。我會有錢買飯吃。可是,到底是誰給的呢?這些首飾不是戚師妹的,我可從來沒見她戴過。」 浩浩江水,送著這一葉小舟順流而下。這一天中狄雲既不覺饑餓,亦不感困倦,只是苦苦思索:「是誰給我包紮了傷口?是誰贈給我這些銀兩首飾?」 長江在荊州下游、湘鄂之間曲曲折折,流動不快,那小舟在水面上也是這麼緩緩飄行。眼見長江兩岸,一個個城市、一個個小鎮從舟旁經過,從上游來的船隻,有帆有櫓,一艘艘的越過了他。從下游逆水而上的船隻,弓腰曲背的牽夫,一艘艘的拉了上去。這些船的人經過那艘小舟時,對狄雲長鬚長髮、滿臉血污的形貌,都投以好奇或驚訝的眼色。 將近傍晚時分,狄雲終於覺得餓了,肚子裏咕咕的響個不停。他坐起身來,拿起一塊船板,將小舟慢慢划向北岸,想向小飯店中買些飯吃。偏生這一帶甚是荒涼。 小舟順江轉了個彎,只見柳蔭下繫著三艘漁船,船上炊煙升起。狄雲的小舟駛近漁船時,只聽見船梢上鍋子中煮魚之聲吱吱直響,香氣直送過來。狄雲一聞到魚香,肚子更加餓了,將座舟杪將過去,向船梢上的老漁人道:「打魚的老伯,能賣一尾魚給我吃嗎?」那老漁人見他形貌兇惡,心中害怕,本是不願,卻也不敢拒絕,便道:「是,是!」將一尾煮得甚香的青魚,盛在碗中,隔船送了過去。 狄雲道:「若有白飯,益發買一碗吃。」那老漁人道:「是,是!」又盛了一大碗糙米飯給他。江邊打魚之人日子過得很苦,糙米飯中混了一大半番薯、高粱。狄雲本是貧苦出身,在牢獄中吃的更是粗糟,饑餓之下,三扒兩撥,便將一大碗吃光了。正待開口再要,忽聽得岸上一個嘶啞的聲音說道:「漁家!有大魚拿幾條上來。」狄雲側頭一看,只見是個極高極瘦的和尚,兩眼甚大,湛湛有光。狄雲登時心中打了個突,記得這是那晚到牢獄中來和丁典為難的五僧之一,想了一想,記起丁典說過他的名字,叫做寶象。那晚丁典以「神照經」上的奇妙內功,力斃兩僧,卻有三僧見機逃走,這寶象便是其中之一了。 狄雲一認出寶象,再也不敢向他多看一眼。丁典曾說這幾個和尚武功了得,連丁典自己,當時也未必有制勝把握。他知道只要這寶象和尚發覺了丁典的屍身,那是非向狄雲下手不可。 狄雲雙手捧著飯碗,饒是他並非膽小怕死之輩,卻也忍不住一顆心怦怦亂跳,手臂也禁不住微微發抖,心中不住說:「別發抖,別發抖,露出了馬腳,那可糟糕!」可是越想鎮定,越是是管不住自己。 只聽那老漁人道:「今日打的魚都賣了,沒魚啦。」寶象怒道:「誰說沒魚?我餓得慌了,快弄幾條來!沒大魚,小的也成。」那老漁人道:「真的沒有!我有魚,你有銀子,幹麼不賣?」說著提起魚簍,翻過來一倒,簍底向天,簍中果然無魚。寶象已十分饑餓,見狄雲身旁一條煮熟的大魚,還只吃了一條尾巴,便叫:「兀那漢子,你那裏有魚沒有?」 狄雲心中慌亂,見他向自己說話,只道他已認出了自己的本來面目,更不打話,舉起船板,往江邊的柳樹根上用力一推,那小舟便向江中盪了出去。 寶象怒道:「賊漢子,我問你有魚沒有,幹麼做賊心虛,便即逃去?」狄雲雖非作賊,卻是當真心虛,聽他破口大罵,更是害怕,用力划動船板,將小舟盪向江心。寶象從岸旁拾起一塊石頭,呼的一聲,用力向狄雲擲去。狄雲內力雖失,武功不忘,見那石頭來得迅捷,若是給打在身上,勢必送命,當即矮身一蹲,但聽得風聲勁急,石頭從頭頂掠過,卜通一響,掉入了江中,水花濺得老高,顯然他手力甚是厲害。 寶象見狄雲躲避石頭的身法乾淨利落,儼然是練家子模樣,決不是尋常的漁人船夫,心下更加起疑,喝道:「快回來,否則,我要了你的性命!」 狄雲那去理他,拚命的用力划船。寶象蹲低身子,右手拾起一塊石頭,便即擲出,跟著左手又擲一塊。狄雲手上划船,全神貫注的瞧著石塊的來路。第一塊側身避過,第二塊來得極低,貼著船身平平飛到,當即身子平臥,躺在艙底。這其間只是寸許之差,眼前只見黑越越的一塊東西急速飛過,厲風刮得鼻子和臉頰隱隱疼。他剛一坐起,第四塊石頭又到,拍的一響,打在船頭,登時木屑紛飛,船頭上缺了一塊。 寶象見狄雲閃避的身手甚是伶俐,那小船順著江水飄行,越來越遠,心想:「常言道:射人先射馬。」當即呼呼兩塊石子,都擲向小船。他若是一出手便即擲船,那小小一艘木船,立時便會洞穿沉沒,但這時相距已遠,接連幾塊石頭雖都打在船上,卻只打碎一些船舷、船板而已。 寶象性子極是暴躁,見狄雲避過自己所擲的石頭,已是狂怒,遠遠見到江風吹拂,狄雲的亂鬚長髮不住飛舞,猛地想起一個人來:「這人倒似個越獄的囚徒。丁典在荊州城越獄逃走,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,說不定從這囚徙身上,倒可打聽到丁典的一些蹤跡。」想到此處,貪念大起,怒火卻熄,叫道:「漁家,漁家,快划我去追上他。」 不料柳樹下的那三艘漁船見他飛石打人,舉止甚是悍惡,早已悄悄解纜,順流而下。寶象連連呼喊,卻那有誰肯回來載他?寶象呼呼呼的擲出幾個石頭,第二塊砰的一聲,打在一名漁人頭上。那漁人登時腦漿迸裂,倒撞入江,船上其餘的人嚇得魂飛魄散,划得更加快了。 寶象沿著江岸,追趕狄雲,他快步奔跑之下,竟然比狄雲所坐的小船要迅速得多。寶像是在長江北岸追趕,狄雲不住划船斜向南岸。寶象雖是趕過了他的頭,但和小船仍是越離越遠。狄雲心想:「若是給他在岸邊找到了一艘船,逼著梢公前來趕我,那就難以逃脫他的毒手。」惶急之中,只有喃喃禱祝:「丁大哥,丁大哥,你死而有靈,叫這惡和尚找不到船隻。」 長江中上上下下的船隻甚多,幸好沿北岸數里,均無船隻停泊。狄雲出盡平生之力,將小船划到了南岸,這一帶江面雖然不寬,但樹木遮掩,寶象已望不進來,於是將那小包袱往背上一揹,抱起了丁典的屍身,上岸便行,突然想起一事,回過身來,將小船用力向江心推去,只盼寶象遙遙望來,還道自己仍在船中,一路向下游追去。 狄雲慌不擇路的向南奔跑,只盼離開江邊越遠越好。奔得里許不由得叫一聲苦,但見白茫茫一片水色,大江當前,原來長江竟也折而向南。狄雲急忙轉身,見右首有小小一座破廟,當即抱著丁典的屍身,走了過去,欲待推門入內,突然間膝間一軟,坐倒在地,再也站不起來。原來他受傷後流血甚多,全身早已十分虛弱,划船再加上奔跑,實已筋疲力盡,半點力氣也沒有了。他掙扎了兩次,無法坐直,只有斜靠在地下,呼呼喘氣。但見天色漸暗,他心下稍慰,心想:「只消到得夜晚,寶象那惡僧總是不能找到咱們了。」這時丁典雖然已死,但他心中,仍然當他是親密的伴侶一般。 他在廟外直躺了大半個時辰,力氣漸復,這才掙扎著爬起,抱著丁典的屍身推門走進廟。只見那是一座小小的土地廟,泥塑的土地神矮小猥崽,形貌甚是滑稽。狄雲傷敗之餘,雖然見到這泥塑木雕的小小神像,卻也生出敬畏之意,恭恭敬敬的跪了下來,向那神像磕了幾個頭,心下便多了幾分安慰之情。 他坐在神像座前,抱頭望著丁典,所謂喪家之犬,驚弓之鳥,比之他此時的心情,都更是歡愉輕快百倍了。只是天色一點點的黑暗下來,他心中才漸漸多了幾分平安。 ***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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