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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


  原來室中空空洞洞,除了一桌一椅一床之外,什麼東西也沒有。床上掛著一頂夏布白帳,一床薄被,一個布枕,床腳邊放著一雙青布女鞋。只是這一雙女鞋,才顯得這房間原為一個女子所住。

  狄雲呆了一呆,走到第二間房中去看時,那邊達桌椅也沒一張。可是瞧那模樣,卻又不是新近搬走了傢生用具,而是許多年來一直便如此空空洞洞。拾級來到樓下,每一處都去查看了一遍,竟是一個人也無,他心中暗知不妙,只得出來將情景告知了丁典。丁典道:「什麼東西也沒有?」狄雲搖了搖頭。丁典似乎對這情況早在意料之中,毫不驚奇,道:「咱們到另一個地方去瞧瞧。」

  那另一個地方卻是一座大廈,朱紅的大門,門外兩盞大燈籠,一盞寫著「江陵府正堂」,另一盞寫著「凌府」。狄雲心中一驚:「這是江陵府知府凌退思的寓所,丁大哥到來作甚?是要殺他麼?」

  丁典搓著他的手,一言不發的越牆而進。他對凌府中的門戶似乎甚是黯熟,穿廊過戶,便似是在自己家中行走一般。過了兩條走廊,來到花廳門外,丁典身子突然發起抖來,道:「兄弟,你進去瞧瞧。」

  狄雲伸手推開了廳門,只見燭光耀眼,桌子上點燃著兩根素燭,原來是一座靈堂。狄雲一直在擔心會瞧見靈堂、棺材、或是死人,這時終於見到了,雖然早已料到,忍不住還是微微打了個寒噤,凝目瞧那靈牌時,只見上面寫著「愛女凌霜華之靈位」八個字,猛覺身後風聲颯然,丁典搶了進來。只見他在靈堂前呆了一陣,撲在桌上,放聲大慟,叫道:「霜華、霜華,你果然是先我而去了。」

  霎時之間,狄雲心中想到了許許多多事情,這位丁大哥的種種怪僻行徑,似乎因這撫桌一哭而令他全然明白了,但細想下去,卻又有種種難以索解之處。

  丁典全不理會自己是越獄的監犯,不理會身處之地乃是知府大人的住宅,哭得越來越是悲傷。狄雲知道無法相勸,只有任其自然。丁典慢慢站直身子,伸手揭開素幃,幃後赫然是一具棺木。他雙手緊緊抱住棺木,將臉貼著棺蓋,抽抽噎噎的道:「霜華,霜華,你何以這麼忍心?你去之前,怎麼不叫我來再見你一面?」

  狄雲忽聽得腳步聲響,門外有幾人來到,忙道:「大哥,有人來啦。」丁典用嘴唇去親那棺材,對有無人來,全沒放在心上。只見火光明亮,兩個人高舉火把,走了進來,喝道:「是誰在這裏吵鬧?」那兩人之後,是個四十五六歲的中年漢子,衣飾華貴,一臉精悍之色,他向狄雲瞧了一眼,問道:「你是誰?到這裏幹什麼?」

  狄雲滿腔憤疾,反問道:「你又是誰?到這裏幹什麼?」手執火把的一人喝罵道:「小賊,這位是江陵府凌大人,你半夜三更的,到這裏還有好的,快給跪下!」狄雲冷笑一聲,理也不理。

  丁典擦乾了眼淚,問道:「霜華是哪一天去世的?生什麼病?」狄雲聽他問得心平氣和,不禁大為奇怪。凌知府向他看了一眼,道:「啊!我道是誰,原來是丁大俠。小女不幸逝世,有勞弔唁,存歿同感。小女去世已五天了,大夫也說不上是什麼病症,只說是鬱積難消。」丁典恨恨的道:「這可遂了你的心願。」凌知府嘆道:「丁大俠,你也忒以固執,倘若早早說了出來,小女固然不會給你害死,你我成了翁婿,那是何等的美事。」

  丁典眼中兇光暴長,大聲道:「你說霜華是我害死的?不是你自己害死的?」說著向前走了一步。凌知府卻是十分鎮定,搖頭道:「事已如此,咱們還說什麼?霜華啊,霜華,你九泉之下,一定是怪爸爸不體諒你了。」一面走到靈牌之前,舉手拭淚。

  丁典恨恨的道:「倘若我今日殺你,霜華在天之靈,定然恨我。凌退思,瞧在你女兒份上,你折磨了我這七年,咱們一筆勾銷。以後你再惹上我,可休怪姓丁的無情。狄兄弟,走吧。」凌知府長嘆一聲,道:「丁大俠,咱們落到今日的結果,你說有什麼好處?」丁典道:「你清夜撫心自問,也有點慚愧麼?你只貪圖素心劍的劍譜,寧可害死女兒。」

  凌知府道:「丁大俠,你不忙走,還是將那劍訣說了出來,我給解藥於你,免得枉送性命。」丁典一驚,道:「什麼解藥?」便在此時,只覺臉頰、嘴唇、手掌各處,越來越是麻痹,情知是中了劇毒,但一時想不透如何竟會中毒。凌知府道:「我生怕有不肖之徒,開棺辱我女兒的清白遺體,所以……」丁典登時省悟,怒道:「你在棺木上塗了毒藥?凌退思,你好惡毒!」縱身而起,一掌便向凌知府擊了過去。不料那毒藥的毒性當真厲害,剎時間消功蝕骨,這神照功竟然使不出來。

  凌知府側身一遲,門外又搶進四名漢子,或執刀或持劍,同時向丁典攻了過去。狄雲一眼之下,便知這四人的武功均是上上之選。丁典飛起一足,向左首一人的手腕踢去。本來這一腳方位去得十分巧妙,那人手中的單刀非給踢下不可。豈知他腳到中途,突然間勁力消失,竟是停滯不前,原來毒性已傳到腳上。那人翻轉刀背,拍的一聲,打在他的腳骨之上。丁典登時腳骨破裂,摔倒在地。

  狄雲大驚,倉皇中不及細想,縱身就向凌府撲了過去,心想只有抓著凌知府作為要脅,才能救得丁典。那知凌知府左掌斜出,呼的一掌,便擊在狄雲胸口,手法勁力,均屬上乘。狄雲早豁出了性命不要,不封不架,仍是撲上前去。凌退思一掌明明擊中對方胸口,卻見狄雲毫不理會,他不知狄雲內穿「烏蠶衣」寶甲護身,還道他武功深不可測,一驚之下,已被狄雲左手拿住了胸口的「膻中穴」。

  狄雲一襲得手,俯身便將丁典負在背上,左手仍是牢牢的抓住凌知府胸前的要穴。那四個漢子投鼠忌器,口中只是喝罵,卻不敢上前。丁典道:「投去火把,吹熄蠟燭。」執火把的漢子不從,靈堂中登時一團漆黑。

  狄雲一手抓住凌知府前胸,另一手負著丁典,快步搶出。丁典指點途徑,片刻間來到花園門邊,狄雲踢開板門,也不知從那裏來的一股大力,在凌知府的膻中穴上猛力一拳,負著丁典便逃了出去。黑暗中一腳高一腳低的狂衝急奔。

  凌退思早料到丁典會到靈前哭祭,預行伏下高手,但棋差一著,沒料到他竟會帶同一個幫手前來。狄雲苦修神照經兩年後,雖然說不上有何成就,但內力之強,已是非同泛泛。他擊向凌退思這一拳情急拚命,出力奇重,正好又擊中了對方的「膻中」要穴。凌退思悶哼一聲,登時往後便倒。他手下的從人與武師驚惶之下,忙於相救,誰也顧不得追趕丁狄二人了。

  丁典手腳越來越是麻木,但神智卻仍是十分清醒。他於江陵城中的道路極為熟悉,指點狄雲轉左向右,不久便遠離了鬧市,到了一個廢園之中。丁典道:「凌知府定然下令把守城門,嚴加盤查,我中毒已深,要出城是不能的了。這個廢園向來說是有鬼,無人敢來,咱們且躲一陣再說。」狄雲將他輕輕放在一株梅樹之下,道:「丁大哥,你是中了什麼毒?怎樣施救才是?」

  丁典嘆了口氣,苦笑道:「不中用了。那是『佛座金蓮』的劇毒,天下無藥可解,挨得一刻是一刻。」狄雲大吃一驚,全身猶如墮入了冰窖,道:「什麼?你……你是……是說笑吧?」可是他聲音顫抖,明明知丁典並不是說笑。丁典卻哈哈一笑,道:「凌退思這『佛座金蓮』號稱天下第三毒藥,果是名不虛傳。虧得他耐心等了七年,到今天才用。」

  狄雲急道:「丁大哥,你……你別傷心。留得青山在……唉……女人的事,我……我也是一樣,這叫做沒有法子……你得想法子去了毒再說……我去打點水來給你洗洗。」他心中一急,說話全然的語無倫次。

  丁典搖搖頭,道:「沒用的。這『佛座金蓮』之毒用水一洗,肌膚立時發腫腐爛,死得更加慘些。狄賢弟,我有許許多多話跟你說,你別忙亂,你一亂,只怕我漏了要緊的話兒。時間不多了,我得把話說完,你給我安安靜靜的坐著,別打斷我的話頭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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