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白馬嘯西風 | 上頁 下頁
一六


  陳達玄一心一意要得到那張哈布迷宮的地圖,他們在大漠上耽了十年,踏遍了數千里的沙漠草原,便是為了找尋李文秀,眼下好容易聽到了一點音訊,他雖生性悍惡,卻也知道小不忍則亂大謀的道理,當下向蘇普狠狠的瞪了一眼,轉頭向計老人說:「那幅畫嘛,也可說是一幅地圖,繪的是大漠中一些山川地形之類。」

  計老人心中一凜,只見那啞巴也是身子一顫,似乎又冷了起來。計老人道:「你怎知這幅地圖,是在李姑娘的手中?」陳達玄道:「此事千真萬確。你若是將這幅圖尋出來給我,自當重重酬謝。」說著從懷中取出兩隻金元寶來放在桌上,火光照耀之下,閃閃發亮。

  計老人沉思片刻,道:「我從來沒見過。」陳達玄道:「我要瞧瞧那小姑娘的遺物。」計老人道:「這個……這個……」陳達玄左手一起,登的一聲,將小劍插在木桌之上,說道:「什麼這個那個的?我自己進去瞧瞧。」說著點燃了一根羊脂蠟燭,推門進房。他先進去的是計老人的臥房,一看陳設不似,隨手在箱籠裏翻了一下,便到李文秀的臥室中去。

  他看到李文秀匆匆換下的衣服,說道:「哈,她長大了才死啊。」這一次他可搜檢得十分仔細,連李文秀幼時的衣物也都翻了出來。李文秀因這些孩子衣服都是母親的手澤,她年紀雖然大了,不能再穿,但還是一件件好好的保存著。陳達玄一見到這幾件女孩的花布衣服,依稀記得十年前在大漠中追趕她的情景,歡聲叫道:「是了,是了,便是她!」可是他將那臥室幾乎翻了一個轉身,每一件衣服的裏子都割開來細看,卻那裏找得到地圖的影子?

  蘇普見他這般糟蹋李文秀的遺物,幾次按刀欲起,但每次均被阿曼阻止。計老人偶爾斜眼瞧李文秀一眼,只見她眼光望著火堆,對陳達玄的暴行似乎視而不見。計老人心中不禁有些難過:「在這暴客的刀子之前,她有什麼法子?若是他認了她出來,那便如何?」

  李文秀看看蘇普的神情,心中又是淒涼,又是甜蜜:「他一直記著我,他願意為了保護我的遺物,而和人家拔刀子拼命。」但她一直又感奇怪:「這惡強盜說我偷了他的地圖,到底是什麼地圖?」

  原來當日她母親逝世之前,將一幅地圖塞在她的衣內,其時危機緊追,沒來得及稍加說明,母女倆就此分手,從此再無相見之日。晉威鏢局那一干強人十年來足跡遍及天山南北,找尋她的下落,李文秀自己卻是半點也不知情。

  陳達玄翻尋良久,沮喪之極,突然厲聲說道:「她的墳葬在那裏?」計老人呆了一呆,道:「葬得很遠,很遠。」陳達玄從牆上取下一柄鐵鍬,說道:「你帶我去!」蘇普站起身來,喝道:「你要去幹麼?」陳達玄道:「你管得著麼?我要去挖開她的墳來瞧瞧,說不定那幅地圖給她帶到了墳裏。」

  蘇普橫刀攔在門口,喝道:「我不許你去動她墳墓。」陳達玄舉起鐵鍬,劈頭打去,喝道:「閃開!」蘇普向左一讓,手中刀子遞了出去。陳達玄拋開鐵鍬,從腰間拔出劍來,叮噹一聲,刀劍相交,兩人各自向後躍開一步,隨即同時攻上,鬥在一起。這屋子的廳堂本不甚大,刀劍揮處,計老人、啞巴、阿曼都退在一旁,靠壁站著,只有李文秀仍是站在窗前。阿曼搶過去拔起陳達玄插在桌上的刀子,想要相助蘇普,但他二人鬥得正緊,卻插不下手去。

  蘇普這時已盡得他父親蘇魯克的親傳,刀法變幻,招數極是兇悍,初時陳達玄頗落下風,心中暗暗驚異:「想不到這個哈薩克小子,武功竟不在中原的好手之下。」便在此時,背後風聲微響,一柄刀子擲了過來,卻是阿曼忽施偷襲。陳達玄向右一讓,避開了阿曼擲來的尖刀,但嗤的一聲,左臂已被蘇普的長刀劃了一道口子。陳達玄大怒,刷刷刷連刺三劍,使出他成名絕技「青蟒劍法」來。蘇普但見眼前劍尖閃動,猶如蟒蛇吐信一般,不知他劍尖要刺向何處,一個檔架不及,敵人的長劍已刺到面門,急忙側頭避讓,頸旁已然中劍,鮮血長流。陳達玄得理不讓人,又是一劍,刺中蘇普手腕,噹啷一聲,蘇普的長刀掉在地下。

  眼見他第三劍跟著刺出,蘇普無可抵禦,勢將死於非命,李文秀踏出一步,只待他刺第三劍時,便施展「大擒拿手」抓住他手臂,卻見阿曼一躍而前,攔在蘇普身前,叫道:「不能傷他!」

  陳達玄見阿曼容顏如花,卻滿臉是惶急的神色,心中一動,這一劍便不刺出,劍尖指在她的胸口,笑道:「你這般關心他,這小子是你的情郎麼?」阿曼臉上一紅,點了點頭。陳達玄道:「好,你要我饒他性命也使得,明天風雪一止,你便得跟我走!」

  蘇普大怒,吼叫一聲,從阿曼撲了出來,但陳達玄長劍一抖,已指住他咽喉,左腳又在他小腿上一掃,蘇普撲地摔倒,他長劍只須再向前一送,便能洞穿蘇普的喉嚨。李文秀站在一旁,看得甚準,只要陳達玄真有相害蘇普之意她立時便出手解救。這時她的武功已學到了『獨指震天南』華輝的七八成火候,要對付陳達玄可說遊刃有餘。但阿曼那知道大援便在身旁,情急之下,只得說道:「你別刺,我答應了便是。」陳達玄大喜,劍尖卻不移開,說道:「你答應明天跟著我走,那可不許反悔。」阿曼咬牙道:「我不反悔,你把刺拿開。」

  陳達玄哈哈一笑,道:「你便要反悔,也逃不了!」將長劍收入鞘中,又把蘇普的長刀撿了起來,握在手中。這麼一來,屋中便只他一人身上帶有兵刃,更加不怕各人反抗。他向窗外一望,說道:「這會兒不能出去,只好等天晴了再去掘墳。」

  阿曼將蘇普扶在一傍,見他頭頸中泊泊流出鮮血,很是慌亂,便要撕下自己衣襟給他裹傷。蘇普從懷中掏出一塊大手帕來,說道:「用這手帕包住吧!」阿曼接住手帕,替他包好了傷口,想到自己落入了這強人手裏,不知是否有脫身之機,不禁悄悄的掉下淚來。蘇普低聲罵道:「狗強盜,賊強盜!」他對陳達玄可絲毫不懼,如果這強盜真的要帶阿曼走,便是明知要送了性命,也是決死一拼。

  經過了適才這一場爭鬥,六個人圍坐在火堆之旁,形勢變得十分緊張。陳達玄一手持刀,一手拿著酒碗,時時瞧瞧阿曼,又瞧瞧蘇普。屋外北風怒號著,捲起大片雪塊,拍打在牆壁屋頂。誰都沒有說話。

  李文秀心中在想:「且讓這惡賊再猖狂一會,不忙便殺他。」突然間火堆中一個柴節爆裂了起來,拍的一響,火頭暗了一暗,跟著便十分明亮,照得各人的臉色清清楚楚,李文秀看到了蘇普頭頸中裹著的手帕,心中一凜,目不轉瞬的望著那塊手帕。計老人跟著便見到她目光有異,也向那手帕望了幾眼,問道:「蘇普,你這塊手帕是那裏來的?」

  蘇普一楞,手撫頭頸,道:「你說這塊手帕麼?那就是那位死了的李姑娘給我的。小時候我們在一起牧羊,有一隻大灰狼來咬我們,我殺了那頭狼,但身上也被狼咬傷了,李姑娘就用這手帕給我裹傷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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