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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二回 瘦小書生(1)


  倪不大站在東南角,倪不小站西北角上,兩個人手臂伸開,每根手指上加了尖利的金套,都有一尺來長,登時將桑飛虹圍在中間。

  安提督忙道:「今日大會中規矩,只能單打獨鬥,不許倚多為勝。」倪不小那雙鬥雞眼的兩顆眼珠本來聚在鼻樑之旁,忽然橫向左右一分,朝安提督白了一眼,冷冷地道:「安大人,你可知咱哥兒倆是哪一門哪一派啊?」安提督道:「你兩位是貴州『雙子門』吧?」倪不大的眼珠也倏地分開,說道:「咱『雙子門』自來相傳,所收的弟子不是雙生兄弟,便是雙生姊妹,和人動手,從來就沒單打獨鬥的。」

  安提督尚未答話,桑飛虹搶著道:「照啊,你們剛才說不是雙生兄弟,這會兒自己又承認了。」倪不小道:「咱們不是雙生兄弟!」

  眾人聽了他二人反反復複的說話,都覺得這對寶貝兒兄弟有些兒癡呆。桑飛虹格格一笑,道:「不和你們歪纏啦,反正我又不想要這玉龍杯!」說著便要退開。倪不小雙手一攔,說道:「你已問過咱們的身世,是受我三掌呢,還是向咱兄弟磕三個頭?」桑飛虹秀眉微蹙,說道:「你們始終說不明,又說是兄弟,又說不是雙生兄弟。天下英雄都在此,倒請大家評評這個理看。」倪不大道:「好,你一定要聽,便跟你說了。」倪不小道:「我們兩個是一母同胞。」

  倪不大道:「一母同胞共有三人。」倪不小道:「我兩人是三胞胎中的兩個。」倪不大道:「所以說雖是兄弟,卻不是雙生兄弟。」倪不小道:「大哥哥生下娘胎就一命嗚呼。」倪不大道:「咱們二人同時生下,不分先後。」倪不小道:「連手連足,連頭連肩。」倪不大道:「有一位名醫巧施神術,將咱二人的頭肩手足,用刀剖開。」倪不小道:「因此上咱二人分不出誰是哥哥,誰是弟弟。」倪不大道:「我既不大,他也不小!」

  他二人你一句,我一句,一口氣的說將下來,中間沒絲毫停頓,語氣聲音,無不絲絲連貫,若有人在隔壁聽來,決計分不出這是出於兩人之口。大廳上眾人只聽得又是詫異,又是好笑,人人均想這事雖然奇妙,卻也並非事理所無,盡皆驚歎。

  桑飛虹笑道:「原來如此,這種天下奇聞,我今日還是第一次聽到。」倪不小道:「你磕不磕頭?」桑飛虹道:「頭是不磕的。你要打,便動手吧,我可沒答應你不還手。」

  倪不大、倪不小兩兄弟互相並不招呼,突然間金光晃動,二十根套著金套的手指疾抓而至。桑飛虹身法靈便,竟從二十根長長的手指之間閃避了開去。倪氏兄弟自出娘胎以來,從未分開過半天,所學武功也純是分進合擊之術,兩個人和一個人絕無分別,便如是一個四手四足二十根手指的單人一般,雙方動作配合得絲絲入扣,倪不大左手甫伸,倪不小的右手已自側方包抄了過來。桑飛虹身法雖是絕頂滑溜,但十餘招內,竟是還不得一招。眼見情勢甚是危急,這局面無法長久撐持,只要稍有疏神,終須傷在他兩兄弟的爪下。

  大廳上旁觀的群雄之中,許多人忍不住呼喝起來:「兩個打一個,算是英雄呢還是狗熊?」「兩個大男人合鬥一個年輕姑娘,可真是要臉得緊!」「人家姑娘是空手,這兩位爺們手指上可帶著兵刃呀!」「小兄弟,你上去相助一臂之力,說不定人家大姑娘對你由感生情呢,哈哈!」

  正嘈鬧間,倪不大和倪不小突然同時「咦」的一聲呼叫,並肩躍在左首,向福康安望去,臉上充滿驚喜的神色。眾人一齊順著他二人目光瞧去,但見福康安笑吟吟的坐在椅中,一手拉著一個孩兒,低聲跟兩人說話。這兩個孩兒生得玉雪可愛,相貌全然相同,顯然也是一對雙生兄弟,但與倪不大、倪不小昆仲相比,二俊二醜,適成極強的對比。眾人看了,無不大感興味。

  胡斐和程靈素卻同時心頭一震,原來這兩個孩兒正是馬一鳳之子,不知又如何給福康安奪回?胡程二人心思都極機靈,跟著便想:「他既能將孩兒奪回,那麼咱們的行藏也早便給對方識破了。」程靈素向胡斐使個眼色,示意有機會便當溜走。胡斐點了點頭,心想:「對方若已識破機關,暗中早有佈置,此時已走不脫了。只能隨機應變,再作道理。」

  倪不大、倪不小兄弟仔細打量那兩個孩兒,如癡如狂,簡直是神不守舍的模樣。桑飛虹笑道:「這兩個孩兒很好,你們可要收他們做個弟子麼?」這兩句話,恰正說中了倪氏昆仲的心事。要知武林之中,徒固擇師,師亦擇徒。要找尋一位武學深湛的明師固是不易,但要收一個聰明穎悟、底子堅實的徒弟,也非遇上極好的機緣不可。而「雙子門」的技藝武功必須兩人同練同使,雖然可收兩個年齡身材、性情資質都差不多的徒兒共學,但總是以雙生兄弟最為佳妙。蓋兩人不但神智身體都一模一樣,同時心意間隱隱相通,臨敵時自然而然發生令人出乎意料之外的威力。由於這緣故,「雙子門」的武師們要收一對得意弟子,可比常人要難上百倍了。這時倪氏昆仲見到福康安這對雙生兒子,看來資質根骨,無一不是上上之選,當真是心癢難搔,說不出的又是歡喜,又是難過。

  福康安笑嘻嘻的低聲道:「看這兩位師父,他們也是雙生的同胞兄弟。他兩位的相貌,不是完全相同麼?你們猜,這二人之中,哪一位是哥哥?」原來福康安奪回這對孩子後,心下甚喜,忽然見到倪氏昆仲的怪模怪樣,於是命孩子倆到大廳上來瞧瞧。

  兩個孩兒凝視著倪氏昆仲,他二人本身是雙生兄弟,另具一種旁人所無的敏感,本來極易分辨倪氏昆仲誰大誰小,但這二人同時出世,連體而分,兩個孩兒卻也無法辨別。群雄瞧瞧老的一對,又瞧瞧小的一對,都是竊竊私議。

  突然之間,倪氏昆仲大喝一聲,猛地裏分從左右,向福康安迎面抓來。福康安大吃一驚,尚未想到閃避,站在身旁的兩名衛士早撲了上去迎敵。哪知倪氏昆仲的身法極為怪異,奔到中途,原來站在左首的倪不大轉而向右,右首的倪不小轉而向左,交叉易位,一霎間便將兩名衛士拋在身後。他二人襲擊福康安只是虛招,一人伸出左腳,一人伸出右腳,雙足齊飛,砰的一響,踢在福康安座椅的椅腳上。那座椅向後仰跌,福康安的身子便摔了出去。眾衛士驚叱之下,有的奔上前攔截,有的搶過來擋在福康安身前,更有的伸手過去相扶。倪氏昆仲卻一手一個,將兩個孩子挾在脅下,返身躍出。

  大廳上群雄一亂之際,只聽得砰砰砰砰、啊喲啊喲的數聲,有四名搶過來攔截的衛士被倪氏昆仲踢翻。眼見他二人挾著一對孩兒正要奔到廳口,忽見人影一晃,兩個人快步搶到,伸手襲向二人的後心。

  這二人所出招數迥不相同。海蘭弼一手抓向倪不小的後頸,又快又准,湯沛卻是向倪不大的後腰拍出一掌綿掌。這兩招剛柔迥異,卻均是極頂厲害的招數,正是攻敵之不得不救。倪氏昆仲聽得背後風聲勁急,忙回掌招架,啪啪兩下,倪不小身子一晃,放開了手中孩兒,倪不大腳下一個踉蹌,忽地口中噴出鮮血。

  便這麼緩得一緩,王劍英和周鐵鷦雙雙搶到,抱起了孩兒。王週二人的武功並不輸于倪氏昆仲之上,這對孩兒一入二人之手,倪氏昆仲再也無法搶到了。福康安驚魂略定,怒喝:「大膽狂徒,抓下了。」海蘭弼和湯沛搶上兩步,一出擒拿手,一使鎖骨法,分別將倪氏兄弟扣住。倪氏兄弟适才跟他們一交拳掌,均已受了內傷,此時竟是無法抗拒。

  海湯二人拿住倪氏兄弟,正要轉身,忽見簷頭人影一晃,飄下兩個人來。大廳中蠟燭點得明晃晃地,無異白晝,但眾人一見這兩個人,人人背上感到一陣寒意,宛似黑夜獨行,在深山夜墓之中撞到了活鬼一般。

  原來這二人身材極瘦極高,雙眉斜斜垂下,臉頰又瘦又長,正似傳說中勾魂拘魄的無常鬼一般,而且說也奇怪,二人相貌也是一模一樣,竟然又出現了一對雙生兄弟。他二人身法如電,一個人出掌擊向海蘭弼,另一個便擊向湯沛。海湯二人各自出掌相迎,但聽得波波兩聲輕響過去,跟著海蘭弼全身骨節格格亂響,湯沛卻晃了幾晃。

  群雄正當萬分錯愕之際,一直穩穩坐在太師椅中的「醉八仙」掌門人文醉翁猛地一躍而起,尖聲驚叫:「黑無常,白無常!」那雙瘦子手掌和海湯二人相接,目光如電,射到文醉翁臉上,左首一人冷冷地道:「你作惡多端,今日還想逃命麼?」猛地裏兩人掌力向外一吐,海湯二人各退一步,待得回掌再擊上去時,這對瘦子已搶起倪氏昆仲。右首那人說道:「這二人跟咱兄弟無親無故,瞧在大家都是雙生兄弟份上,救了他們性命。」左首那人抱拳團團一拱手,朗聲道:「紅花會常赫志、常伯志兄弟,向天下英雄問好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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