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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〇回 勇救雙童(3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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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斐快步到相國夫人的屋外,只見七八名衛士站在門口,若是向前硬闖,能否贏得這七八名衛士,殊未可必,心念一動,繞著走到屋側,提聲喝道:「任通武,你幹什麼?闖到太夫人屋裏來,想造反麼?」這一喝更令任通武摸不著半點頭腦,結結巴巴的道:「我……我……」胡斐喝道:「快些止步,你圖謀不軌麼?」眾衛士聽他吆喝,吃了一驚,一齊都走了過來。胡斐伸掌托在任通武的背上,掌力一送,他那龐大的身軀飛了出去,砰的一聲,撞在窗格之上,登時木屑紛飛。胡斐叫道:「拿住他,拿住他!快快!」 眾衛士一擁而上,都去捉拿任通武。胡斐大叫:「莫驚嚇了太夫人!這反賊膽子倒是不小。」一面叫嚷,一面沖進房去。只見太夫人一手拉著一個孩子,驚問:「什麼事?」那兩孩子兀在啼哭,叫著:「我要媽媽,我要媽媽。」胡斐道:「有刺客!小人保護太夫人和兩位公子爺出去。」太夫人多見事故,一凜之下,心中起疑,喝道:「你是誰?刺客在哪裏?」胡斐不敢多耽,心中又惱恨她心腸毒辣,下手要害死馬一鳳,當下搶上一步,反手便是一掌。 這太夫人貴為相國夫人,當今皇帝是她情郎,三個兒子都做尚書,兩個媳婦是金枝玉葉的公主,出世以來,哪裏受過這種毆辱?胡斐雖知她心腸之毒,不下於大奸巨惡,但終究念她是個年老婦人,不欲便此傷她性命,這一掌只使了一分力氣。饒是如此,太夫人右頰已高高腫起,滿口鮮血,又跌落了兩枚牙齒。她驚怒之下,幾乎暈了過去。 胡斐俯身對兩個孩子道:「我帶你們去見媽媽。媽媽想念你們得緊。」兩個孩兒登時笑逐顏開,伸出四條小手臂,要胡斐抱了去見母親。胡斐左臂一長,一臂抱起兩個孩子,便在此時,已有兩名衛士奔進屋來。胡斐心念一轉,若不借重太夫人,看來難以脫身。他右手抓住太夫人衣領,喝道:「太夫人在我掌握之中,你們上來,大家一齊都死!」說著搶步便往外闖。 這時幾名衛士已將任通武擒住,眼睜睜的見他一手抱了兩個孩子,一手拉著太夫人,直往外奔。眾衛士投鼠忌器,哪敢上前動手?只是連聲呼哨,緊跟在胡斐身後四五步之處,手中刀劍距他背心不過數尺,雖見他無法分手抵禦,但終究不敢遞上前去。胡斐心中也是暗暗叫苦,眼見園中眾衛士四面八方的聚集,自己帶著一老二少,拖拖拉拉,哪裏能夠脫身?敵人縱然心存顧忌,但只要有人大膽上前,自己總不能當真便將太夫人打死。 無法可施之下,只有急步向前。這一來雙方成了僵持之局,眾衛士固然不敢上前動手,胡斐卻也不能脫出險地。但時候一長,福府的衛士越集越多,胡斐的處境便越是危險。他一時彷徨無計,只有豁出了性命不要,走一步便算一步,但聽得叫嚷傳令之聲,四下呼應。胡斐一手抱著孩子,一手拖著老夫人,行走不快,只是往黑暗處闖去。 便在此時,忽見左首火光一閃,有人大聲叫道:「刺客行刺公主,要燒死公主啦,要燒死公主啦!」胡斐一怔,聽這聲音,正是周鐵鷦。但見濃煙火焰,從左邊的一排屋中沖天而起。那公主是當今皇帝乾隆的親生愛女,倘若有何失閃,福康安府中合府衛士都有死罪。只聽周鐵鷦叫道:「大家快去救火,莫傷了公主。我來救太夫人。」周鐵鷦在福康安手下素有威信,眾衛士又在驚惶失措之下,聽他叫聲威嚴,自有一股懾人之勢,於是一窩蜂的向公主的住所奔去。 胡斐已知這是他調虎離山之計,好替自己脫困,心下好生感激。只見周鐵鷦疾奔而至,一刀摟頭砍到。胡斐向旁一閃,將太夫人往他一推。周鐵鷦扶起太夫人,負在背上。胡斐一手抱了一個孩子,腳下登時快了,只聽周鐵鷦又提氣叫道:「刺客來得不少,各人緊守原地,保護福大帥和兩位公主,千萬不可中了匪徒的調虎離山之計。」眾衛士一聽「調虎離山」四字,心下均各凜然,不敢再追。 胡斐疾趨花園後門,翻牆而出,卻只叫得一聲苦,但見東面西面,都是黑壓壓的一片,站滿了衛士。他抱了兩個孩子,越過一大片空地,搶進了一條胡同。眾衛士大呼:「拿刺客,拿刺客!」自後追來。胡斐奔完胡同,轉到一條橫街,只見前面一輛騾車,停在街心。胡斐一躍上了騾車,叫道:「快趕,快趕,重重賞你銀子。」車夫位上並肩坐著兩人,右邊一個身材瘦削的漢子聽了胡斐的叫聲,一提韁繩,鞭子啪的一響,騾子拉著車子便跑。 胡斐喘息稍定,只聞到一陣強烈的臭氣,沖鼻而至,定睛一看,見騾車上裝滿了糞桶,原來那是挨門沿戶替人倒糞的一輛糞車。胡斐心想:「怪不得半夜三更的,竟有一輛騾車在這兒?」回頭一望,見眾衛士大聲呐喊,隨後趕來。胡斐心念一動,提起一隻糞桶,向後擲了過去。這一擲神力驚人,兩名奔在最先的衛士登時給糞桶撞倒,淋漓滿身,倒在地下爬不起來。其餘眾衛士見狀,一齊駐足。這些人都是精選的悍勇武士,刀山槍林嚇他們不倒,但大糞桶當頭擲來,卻是誰也不敢嘗一嘗這般滋味。 那騾子足不停步的向前直跑,但過不多時,後面人聲隱隱,眾衛士又趕了上來。須知福康安是當朝兵部尚書,執掌天下兵馬大權,府中衛士個個均非庸手,給胡斐接連兩晚鬧了個天翻地覆,眾衛士的臉皮擱到哪裏去?因此一見糞車跑遠,糞桶已擲投不到,各人也顧不得滿地肮髒,鍥而不捨的繼續追趕。 胡斐心下煩惱:「倘若我便這麼回去,豈不是自行洩露了住處?馬姑娘未脫險境,怎能引鬼上門?但若不回住處,卻又躲到哪裏去?」便這麼尋思之際,眾衛士又迫得近了些,只是害怕糞桶,不敢十分逼近,各人均想:「咱們便是這麼遠遠跟著,難道在這北京城中,你還能插翅飛去?」 轉眼之間,那騾車馳到一個三岔路口,只見街心又停著一輛騾車。胡斐所乘的車子馳著靠近,趕騾子的車夫伸臂向胡斐一招,喝道:「過去!」縱身一躍,到了另一輛騾車之上。胡斐抱著兩個孩子跟著躍了過去。先前車上的另一個漢子接過韁繩,竟是毫不停留,向西邊岔道上奔了下去。胡斐所乘的騾車卻向東行。 待得眾衛士追到,只見兩輛一模一樣的騾車,一輛向東,一輛向西,卻不知刺客是在哪一輛車中。眾人略一商議,當下兵分兩路,分頭追趕。 胡斐聽了那身材瘦削的漢子那一喝,又見他這一躍的身法,已知是程靈素前來接應,喜道:「二妹,原來是你!」程靈素「哼」的一聲,並不答話。胡斐又問:「馬姑娘怎樣?病勢沒轉吧?」程靈素道:「不知道。」胡斐知她生氣了,柔聲道:「二妹,我沒聽你話,原是我的不是,請你原諒這一次。」程靈素道:「我說過不給她治病,便不治病。難道我說的,不是人話麼?」 說話之間,又到了一道岔道,但見街中心仍是停著一輛騾車。這一次程靈素卻不換車,只是呼哨一聲,做個手勢,兩輛騾車分向南北,同時奔行。眾衛士追到時面面相覷,大呼:「邪門!邪門!」只得又分一半人北趕,一半人南追。 北京城中街道有如棋盤,一道道縱通南北,橫貫東西,自元代建為大都以來,即是如此,因此行不到數箭之地,便出現一條岔道。而在每處三岔路口,必有一輛騾車停著。程靈素見眾衛士追得近了,便不換車,以免縱起躍落時給他們發覺,若是相距甚遠,便和胡斐攜同兩孩換一輛車,使騾子力新,奔馳更快。這樣每到一處岔道,眾衛士的人數便減少了一半,到得後來,稀稀落落的只有五六人追在後面。這五六人也已奔得氣喘吁吁,腳步慢了很多。 胡斐又道:「二妹,你這條計策真是再妙不過,倘若不是雇用深夜倒糞的糞車,尋常的大車一輛輛停在街心,給巡夜官兵瞧見了,定會起疑。」程靈素冷笑道:「起疑又怎麼樣?反正你不愛惜自己,便是死在官兵手中,也是活該。」胡斐笑道:「我死是活該,只是累得姑娘傷心,那便過意不去。」 程靈素冷笑道:「你不聽我話,自己愛送命,才沒人為你傷心呢。除非是你那個多情多義的袁姑娘……她怎麼不來助你一臂之力?」胡斐道:「她沒知道我會這樣傻,竟會闖進福大帥府中去。天下只有一位姑娘,才知道我會這般蠻幹胡來,也只有她,才能在緊急關頭救我性命。」 這幾句話說得程靈素心中舒服慰貼無比,「哼」了一聲,道:「當年救你性命的是馬姑娘,所以你這般念念不忘,要報她大恩。」胡斐道:「在我心中,馬姑娘怎能跟我的二妹相比?」程靈素在黑暗中微微一笑,道:「你求我救治馬姑娘,什麼好聽的話都會說。待得不求人家了,便又把我的說話當作耳邊風。」胡斐道:「倘若我說的是假話,教我不得好死。」程靈素道:「真便真,假便假,誰要你賭咒發誓了?」她這句話口氣鬆動不少,顯是胸中的氣惱已消了大半。 再過一個岔道,只見跟在車後的衛士只剩下兩人。胡斐笑道:「二妹,你拉一拉韁,我變個戲法你瞧。」程靈素左手一勒,那騾子倏地停步。在後追趕的兩名衛士奔了幾步,與騾車已相距不遠。胡斐提起一隻空糞桶,猛地擲出,噗的一響,正好套在一名衛士的頭上。另一個衛士吃了一驚,「啊」的一聲大叫,轉身便逃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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