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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〇回 勇救雙童(2)


  胡斐見敵人非眾,稍覺寬心。但見窗外燭光晃動,店小二手裏持著一隻燭臺,說道:「軍爺,這裏有一位軍爺要見您老人家。」胡斐翻身從窗中進房,落地無聲,說道:「請進來吧!」店小二推開房門,將燭臺放在桌上,陪笑道:「那一位軍爺酒醒了吧?若是還沒妥貼,要不給做一碗醒酒湯喝?」胡斐隨口道:「不用!」眼光卻盯在店小二身後那名衛士臉上。

  只見這衛士約莫四十來歲年紀,灰撲撲一張臉蛋,絲毫不動聲色。胡斐心道:「好厲害的腳色!孤身進我房來,居然不露半點戒懼之態。難道你當真有過人的本領,絕沒將我胡斐放在心上嗎?」只聽那衛士道:「這位是張大哥麼?咱們沒見過面,小弟姓任,名叫通武,是在第四隊中當差的。」胡斐道:「原來是任大哥,幸會幸會。大夥兒人多,平素少跟任大哥親近。」任通武道:「是啊。上頭轉下來一件公事,叫小弟送給張大哥。」說著從身邊抽出一件公文來。

  胡斐接過一看,見公文左角上赫然印著「兵部正堂」四個紅字,封皮上寫道:「即交安遠客店,第三隊張黑收拆,速速不誤。」胡斐上次在福府中上了個大當,雙手為錦盒所傷,這一回卻學了乖,不即開拆公文,先小心捏了捏信封,見其中實無古怪,這才拆開信封,抽出一張白紙,就燭光一看,不由得驚疑交集。

  原來紙上並無一字,卻畫了一幅筆致粗陋的圖畫。圖中一個吊死鬼打著手勢,正在竭力勸一人懸樑上吊。原來當時迷信,一人如果懸樑自盡,死後變鬼,必須千方百計,引誘另一人變鬼,他方得轉世投胎,後來的死者便是所謂替死鬼了。這說法雖然荒誕不經,但當時卻是人人皆知。胡斐凝神想了想,心念一動,問道:「任大哥今晚是在福大帥府中輪值麼?」任通武道:「正是!小弟這便要去。」說著轉身欲行。胡斐道:「且慢!請問這公事是誰差任大哥送來?」任通武道:「是我們林隊長差小弟送來。」

  胡斐到這時已是心中雪亮:原來汪鐵鶚自己拿不定主意,終究還是去和大師哥周鐵鷦商量。周鐵鷦念著胡斐昨晚續肢還牌之德,想出了這個計較,他不讓汪鐵鶚幹冒大險,卻輾轉的差了個替死鬼來。由這人領胡斐進福府去,不論成敗,均與他師兄弟無涉,因此他信上非但不署姓名,連字跡也不留一個,以防萬一事機不密,牽連於他。這一件公文是他夾在交給第四隊林隊長的一疊文件之中,轉了幾個手,誰也不知這公文自何而來。林隊長一見是「兵部正堂」的公事,不敢延擱,立即差人送來。周鐵鷦早知第三隊的衛士今晚全體在福府中當值守衛,那林隊長不管差誰送信,胡斐均可隨他進府。

  這中間的過節胡斐雖然不能盡知,卻也猜了個八不離九,心下暗笑周鐵鷦老奸巨猾,在京師混了數十年的人,行事果然與眾不同,但對他相助的一番好意,卻也暗暗感激,當下說道:「上頭有令,命兄弟隨任大哥進府守衛。」跟著又道:「他媽的,今兒本是輪到我休假,半夜三更的,又把人叫了去。」任通武笑道:「大帥府中鬧刺客,大夥兒誰都得辛苦些。好在那一份優賞總是短不了。」

  胡斐笑道:「回頭領到了錢,小弟作東,咱哥兒倆到聚英樓去好好樂他一場。任大哥,你是好酒、好賭、還是好色?」任通武哈哈大笑,說道:「這酒色財氣四字,做兄弟的全都打從心眼兒裏歡喜出來。」胡斐在他肩上一拍,顯得極是親熱,笑道:「咱倆意氣相投,那當真是相見恨晚了。小二,小二,快取酒來!」

  任通武躊躇道:「今晚要當差,若是隊長知道咱們喝酒,只怕不便。」胡斐低聲道:「喝三杯,隊長知道個屁!」說話間,店小二已取過酒來,夜中沒甚麼下酒之物,只切了一盆鹵牛肉。胡斐和任通武連幹三杯,擲了一兩銀子在桌上,說道:「餘下的是賞錢!」店小二大喜,正要道謝。任通武一把將銀子搶過,笑道:「張大哥這手面也未免闊得過份,咱們在福大帥府中當差的,喝幾杯酒還用給錢?走吧!時候差不多啦。」左手拉著胡斐,向外搶出,右手卻順手將那錠銀子塞到了懷中。店小二瞧在眼裏,卻是敢怒而不敢言。要知福康安府中的衛士們在北京城裏橫行慣了,看白戲、吃白食,渾是閒事,便是順手牽羊拿些店鋪裏的物事,小百姓又怎敢作聲?

  胡斐一笑,心想此人貪財好酒,倒是容易對付,當下與他攜手出店。將出店門時,忽聽得屋頂上喀的一聲輕響,聲音雖極細微,但胡斐聽在耳裏,便知有異,低聲道:「任大哥,我忘了一件物事,請你稍待。」一轉身,便回進自己房中,黑暗中只見一個瘦削的身形越窗而出,身法甚是快捷,依稀便是昨晚和袁紫衣相鬥的周鐵鷦。胡斐大奇:「他又到我房中來幹麼?」微一沉吟,揭開床帳,探手到張黑鼻孔邊一試,果然呼吸已止,竟是被周鐵鷦使重手點死了。胡斐心中一寒:「此人當真是心思周密,下手毒辣。本來若不除去張黑,定會洩漏他師兄弟倆的機關,只是沒料到我前腳才出門,他後腳便進來下手,連片刻喘息的餘裕也沒有。」既是如此,他反而放心,知道周鐵鷦對己乃是一片真心,不致於誘引自己進了福府,再令人圍上動手。

  於是將張黑身子一翻,讓他臉孔朝裏,拉過被子窩好了,轉身出房,說道:「任大哥,勞你等候,咱們走吧。」任通武道:「自己弟兄,客氣什麼?」兩人並肩而行,大搖大擺的走向福康安府。

  那福府門前站著十來個衛士,果是戒備不同往日。胡斐跟著任通武走到門口,一名小隊長低聲喝道:「威震——」任通武接口道:「——四海!」那小隊長點了點頭,說道:「今兒大夥得多加點勁。」任通武道:「那還會錯麼?」胡斐道:「隊長,你說今晚會不會有刺客再進府來?」那千總笑道:「除非他吃了豹子膽,老虎心。」胡斐哈哈一笑,進了大門。

  到達中門時,又是一小隊衛士守著。那小隊長低喝口令道:「威震——」任通武答道:「——絕域!」那小隊長道:「任通武,這人面生得很,是誰啊?」任通武道:「是三隊的張大哥,你沒見過麼?」那千總「嗯」了一聲,道:「這部鬍子長得倒是不壞。」兩人折而向左,穿過兩道邊門,到了花園之中。園門口又是一小隊衛士,那口令卻變成了「威震——千秋」。胡斐心想:「倘若我不隨任通武進來,便算過了大門,也不能過二門。即使我探聽到了『威震四海』的口令,也萬萬想不到每一道門的口令各有變化。」

  進了花園,胡斐已識得路徑,心想夜長夢多,早些下手,也好讓馬一鳳早一刻安心,又想:「二妹見我這麼久不歸,必已料到我進了福府,定也憂心。」當下加快腳步,向福康安之母的住所走去。任通武很是詫異,道:「張大哥,你到哪裏去?」胡斐道:「上頭派我保護太夫人,說道決計不可令太夫人受到驚嚇,你不知道麼?」任通武道:「原來如此!」

  便在此時,前面兩名衛士悄沒聲的巡了過來。左首一人低聲喝道:「報名!」任通武道:「四隊任通武!」胡斐道:「三隊張黑!」那人「啊」的一聲,手按刀柄,喝道:「什麼?你是誰?」胡斐心中一凜,知道此人和張黑熟識,事已敗露,湊到他耳邊,低聲道:「我是胡斐!」那人驚得呆了,一時手足無措。胡斐伸指一戳,點中了他的穴道,左手手肘順勢一撞,又打中了另一名衛士的穴道。任通武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幹什麼?」胡斐冷冷的道:「大丈夫行不改姓,坐不改名,我姓胡名斐的便是。」一面說,一面將兩名穴道被點的衛士擲進了花叢之中。任通武吸一口氣,唰的一聲,拔出了腰刀。胡斐笑道:「人人都已瞧見,是你引我進府來的。你叫嚷起來,有何好處?還不如乖乖的別作聲。」任通武又驚又怕,哪裏還說得出話來?

  胡斐道:「你要性命的,便跟著我來。」任通武這時六神無主,只得跟在他身後,眼見他一伸手一回肘,便打倒了兩名武功比自己高得多的衛士,若是與他動手,徒然送了性命,只盼他別鬧出什麼事來,連累了自己。但胡斐既然進得府來,豈有不鬧事之理?任通武這般癡想,也是在無法之中自己寬慰自己而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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