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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〇回 勇救雙童(1)


  胡斐笑道:「汪大哥真是貴人多忘事。昨兒晚上,你不是還在捨下吃飯嗎?只可惜一場牌九沒推成。倒弄得周大哥跟人家動手過招,傷了和氣。」汪鐵鶚一怔,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」胡斐笑道:「小弟便是胡斐!」此言一出,汪鐵鶚和張黑,猛地一齊站起,驚得話也說不出來。要知胡斐昨晚在福府中這麼一鬧,四下裏大搜了半夜,早已名動九城,福康安手下的衛士,哪一個不知昨晚有一個胡斐去行刺福大帥?胡斐笑道:「怎麼?小弟裝了一部鬍子,汪大哥便不認得了麼?我這化裝還不錯吧?」汪鐵鶚低聲道:「悄聲!胡大哥,城中到處都在找你,你怎敢如此大膽,居然還到這裏來喝酒?」胡斐笑道:「怕什麼,連你汪大哥也不認得我,旁人怎能認得出來?」汪鐵鶚道:「在北京城裏是耽不得了,你快快出城去吧?盤纏夠不夠?」胡斐道:「多謝汪大哥古道熱腸,小弟銀子足用了。」心想:「此人性子粗魯,倒是個厚道之人。」那張黑卻臉上變色,低下了頭一言不發。

  汪鐵鶚又道:「今日城門口盤查嚴密,你出城時別要露出破綻,還是我和張大哥送你出城為妙。那位程姑娘呢?」胡斐搖頭道:「我暫且不出城。我還有一筆賬要跟福大帥算一算。」張黑聽到這裏,臉上神色更是顯得異樣。汪鐵鶚道:「胡大哥,我本領是遠不及你,可是有一句良言相勸。福大帥權勢熏天,你便當真跟他有仇,又怎鬥他得過?我是吃他的飯,在他門下辦事,也不能一味護著你。今日冒個險送你出城。你快快走吧。」

  胡斐道:「不成,汪大哥,你知不知道我幹什麼得罪了福大帥?」汪鐵鶚道:「我不知道,正想問你。」胡斐當下將福康安如何在商家堡結識馬一鳳,如何和她生下兩個孩子,後來又如何接她進府,昨晚馬一鳳如何中毒等情一一低聲說了,又說到自己如何相救,馬一鳳如何思念兒子,命在垂危,自己雖然幹冒萬險,也要將那兩個孩子救了出來去交給馬一鳳。

  汪鐵鶚愈聽愈怒,擊桌說道:「原來這等人心腸如此狠毒,胡大哥,你不愧為是一位令人欽佩的俠義英雄。可是福大帥府中戒備森嚴,不知有多少高手前後守衛,要救那兩孩子,這會兒是想也休想。只好待這件事松了下來,慢慢再想法子。」胡斐道:「我卻有個計較在此,咱們借用了張大哥的服色,讓我扮成衛士,黑夜之中,由你領著到府中去動手。」

  張黑臉色大變,霍地站起,手按刀柄。胡斐左手持著酒杯喝了口酒,右手正伸出筷子去挾菜,突然間左手一揚,半杯酒潑向張黑眼中。張黑「啊」的一聲驚呼,伸手去揉。胡斐筷子探出,在他胸口「神藏」和「中庭」兩穴上各戳了一下。張黑身子一軟,登時倒在椅上。

  店小二聽得聲音,過來察看。胡斐道:「這位軍爺喝醉了,得找個店房歇歇。」店小二道:「過去五家門面,便是安遠老店。小人扶這位軍爺過去吧!」胡斐道:「好!」又賞了他五錢銀子。那店小二歡天喜地,扶著張黑到那客店之中。胡斐要了一間上房,閂上了門,伸指又點了張黑身上三處穴道,令他十二個時辰之中,動彈不得。

  汪鐵鶚心中猶似十五個吊桶打水,七上八落,眼見胡斐行俠仗義,做事爽快明決,不禁甚是佩服,但想到幹的是如此一椿奇險之事,心中又是惴惴不安。胡斐除下身上衣服,給張黑換上,自己卻穿上了張黑的一身武官服色,好在兩人都是中等身材,穿著倒也合身。

  汪鐵鶚道:「我是申正當值,過一會兒時候便到了。」胡斐道:「你給張黑告個假,說他生了病,不能當差。我在這兒等你,到晚間二更天時,你來接我。」汪鐵鶚呆了半晌,心想只要一句話兒出口,自己一生便變了模樣,若要做個鐵錚錚的漢子,甚麼榮華富貴,就是一筆勾銷;但若一心一意為福大帥出力,不免不分是非黑白,於心不安。

  胡斐道:「汪大哥,這件事非片時可決,你也不用此刻便回我話。」汪鐵鶚點了點頭,逕自出店去了。胡斐躺在炕上,放頭便睡,他知道眼前實是一場豪賭,不過下的賭注卻是自己的性命。

  到二更天時,汪鐵鶚或者會獨個兒悄悄來領自己,混進福康安府中。但這麼一來,汪鐵鶚自己的性命便是十成中去了九成。他跟自己說不上有什麼交情,跟馬一鳳更是全無淵源,為了兩個不相干之人而甘冒生死大險,依著汪鐵鶚的性兒,他肯幹?他自幼便聽得周鐵鷦的吩咐,對這位大師兄奉若神明,何況又在福康安手下居官多年,這「功名利祿」四字,於他可不是小事。

  若是一位意氣相投的江湖好漢,胡斐決無懷疑。但汪鐵鶚卻是個本事平庸、渾渾噩噩的武官。

  如果他決定升官發財,那麼二更不到,這客店前後左右,便會有上百名好手包圍上來,自己縱然奮力死戰,也定然不免。

  這中間沒有折衷的路途可走。汪鐵鶚不能兩不相幫,此事他若不告發,張黑日後怎會不去告他?

  胡斐手中已拿了一副牌九,這時候還沒翻出來。要是輸了,那便輸了自己的性命。這副牌是好是壞,全憑汪鐵鶚一念之差。他知道汪鐵鶚不是壞人,但要他冒險實在太大,求他的實在太多,而自己可沒半點好處能報答於他……

  汪鐵鶚這種人可善可惡,誰也不能逆料。將性命押在他的身上,原是險著,但除此之外,實無別法。福康安府中如此戒備,自己單獨一人無人指引,決計混不進去。

  胡斐一著枕便呼呼大睡,這一次竟連夢也沒有做。他根本不去猜測這場豪賭結果會如何。

  牌還沒翻,誰也不知道是什麼牌。

  他睡了一個多時辰,朦朧中聽得店堂有人大聲說話,登時矍然醒覺,坐了起來,只聽那人說道:「不錯,我正要見『玄』字號的那位軍爺。喝醉了麼?我有公事找他。你去給我瞧瞧。」胡斐一聽這人不是汪鐵鶚的聲音,心下涼了半截,暗道:「嘿嘿,這一場賭博終究是輸了。」提起單刀,輕輕推窗向外一望,只見四下裏黑沉沉的並無動靜,當下翻身上屋,伏在瓦面,凝神傾聽。

  汪鐵鶚一去,胡斐知他只有兩條路可走:若是以俠義為重,這時便會單身來引自己偷入福府;倘若惜身求祿,必定是引了福府的武士前來圍捕。這時他自己既然不來,此事自是糟了。但客店四周,竟然無人埋伏,倒也頗出胡斐意料之外。要知前來圍捕的武士不來則已,來則必定人數眾多,一二個高手尚可隱身潛伏,不令自己發現蹤跡,人數一多,便是透氣之聲也能聽見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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