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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八回 華拳掌門(3)


  突然間假山後一人長身站起,白光閃動,一柄攮子當胸紮到。胡斐萬料不到這假山後面竟然埋伏有敵人,如此悄沒聲的猛施襲擊,只得摔下背上的馬一鳳,伸左手往他肘底一托,右手便即遞拳。這人手腳竟是十分了得,回肘斜避,攮子橫紮,左手施出擒拿手法,反勾胡斐的手腕,化解了他這一拳。最奇的是他臉上蒙了一塊黃布,始終一言不發。胡斐心想:「你不出聲,那是最妙不過。」耳聽得官兵便在牆外,他只須張口一呼,那便大事不妙。兩個人近身肉搏,各施殺手。

  胡斐瞧出他的武功是長拳一路,出招既狠且猛,武功造詣竟不在秦耐之、周鐵鷦一流之下,何況手中多了兵刃,更佔便宜。直拆到第九招上,胡斐才欺進他懷中,伸指點了他胸口的「鳩尾穴」。那人極是悍勇,雖然穴道被點,仍飛右足來踢,胡斐又伸指點了他脛上的「中都穴」,這才摔倒在地,動彈不得。

  程靈素碰了碰胡斐的肩頭,向燈光處一指,低聲道:「像是在做戲。」胡斐抬頭看去,但見空曠處搭了老大一個戲臺,台下一排排的坐滿了人,燈光輝煌,臺上的戲子卻尚未出場。其時正當乾隆極盛之世,北京城中官宦人家有什麼喜慶宴會,往往接連唱戲數日,通宵達旦,亦非異事。胡斐籲了口氣,拉下那漢子臉上蒙著的黃布,隱約可見他面目粗豪,四十四五年紀,低聲道:「這漢子想是乘著人家有喜事,抽空子偷雞摸狗來著,所以一聲也不敢出。」程靈素點了點頭,悄聲道:「只怕不是小賊。」

  胡斐微笑道:「京師之中,連小賊也這般了得。」他心中暗自嘀咕:「瞧這人身手,決非尋常的鼠竊狗盜,若不是存心做一件大案,便是來尋仇殺人,也是他合該倒黴,卻給我無意之間擒住了。」程靈素又低聲道:「不如咱們便在這大戶人家尋一處空僻的柴房,或是閣樓,躲他十二個時辰。」胡斐道:「我看也只有如此。外邊查得這般緊,如何能夠出去?」

  便在此時,戲臺上門簾一掀,走出一個人來。那人穿著尋常的葛紗大褂,也沒有勾臉,走到台口一站,抱拳施禮,朗聲說道:「各位師伯師叔、師兄弟姊妹請了!」胡斐聽他說話聲音洪亮,瞧這神情,似乎不是唱戲。又聽他道:「此刻天將黎明,轉眼又是一日,再過三天,便是天下掌門人大會的會期。可是咱們西嶽華拳門,直到此刻,還是沒推出總掌門來。這一件事可實在不能再拖。如何辦理,請各支派的前輩們示下。」

  台下人叢中站起一個穿著黑色馬褂的老者,咳嗽了幾聲,說道:「華拳四十八,藝成行天下。咱們西嶽華拳門三百年來,一直分為藝字、成字、行字、天字、下字五個支派,已有三百年沒有一位總掌門。雖說五派都是好生興旺,但師兄弟們總是各存門戶之見,人人都說:『我是藝字派的,我是成字派的。』從不說我是西嶽華拳門的。沒想到別派的武師們,卻從不理會你是藝字派還是成字派,總當咱們是西嶽華拳門的門下。咱們這一門人數眾多,打從老祖手上傳下來的玩藝兒也真不含糊,可是幹麼遠遠不及少林、武當、太極、八卦這些門派名聲響亮呢?還不是因為咱們分成了五個支派,力分則弱,那有什麼說的。」

  他說到這裏,咳嗽幾聲,歎了一口長氣,又道:「若不是福大帥召開這個天下掌門人大會,咱們西嶽華拳門不知要到哪一年,才有掌門人出來呢。幸好有這件盛舉,總算把這位總掌門給逼出來了。我老朽今日要說一句話:咱們推舉這位掌門人,不單單是要他到大會之中,給西嶽華拳門爭光,還要他將本門好好整頓一番,從此五支歸宗,大夥兒齊心合力,使得華拳門在武林中抖一抖威風,吐一吐豪氣。」

  台下眾人齊聲喝彩,更有許多人劈劈啪啪的鼓起掌來。胡斐心想:「原來這裏是一個武林豪客的聚會之所。」他張目四望,想要找個隱僻的所在,但各處通道均在燈火照耀之下,園中聚著的總有二百來人,只要一出去,定會給人發見,低聲道:「只盼他們快些舉了掌門人出來,西嶽華拳也好,東嶽泰拳也好,越早散場越好。」

  只聽得臺上那人說道:「蔡師伯的話,句句是金石良言。晚輩忝為藝字派之長,膽敢代本派的全體師兄弟們說一句,待會推舉了掌門人出來,咱們藝字派全心全意聽從掌門人的言語。他老人家說什麼便是什麼,藝字派決無一句異言。」台下一人高聲叫道:「好!」聲音拖得長長的,便如臺上的人唱了一句好戲,台下看客叫好一般。臺上那人微微一笑,說道:「其餘各派怎麼說?」只見台下一個個人站起,說道:「咱們成字派決不違背掌門人的話。」「他老人家吩咐什麼,咱們行字派一定照辦。」「天字派遵從號令,不敢有違。」「下字派是小弟弟,大哥哥們帶頭幹,小弟弟決不能有第二句話。」

  臺上那人道:「好!各支派齊心一致,那真是再好也沒有了。眼下各支派的支長,各位前輩師伯師叔,都已到齊,只有天字派姬師伯沒來。他老人家捎了信來,說派他令郎姬師兄赴會。但等到此刻,姬師兄還是沒到。這位師兄行事素來神出鬼沒,說不定這當兒早已到了,也不知躲在什麼地方……」說到這裏,台下眾人都笑了起來,只道他是說笑話兒。胡斐俯到那漢子耳邊,低聲道:「你姓姬,是不是?」那漢子點了點頭,眼中充滿了迷惘之色,實不知胡斐和程靈素是什麼路道。

  只聽臺上那人說道:「姬師兄一人沒到,咱們等了他一夜,總是對得住了,日後姬師伯也不能怪責咱們。現下要請各位前輩師伯師叔們指點,本門這位掌門人是如何推法。」眾人等了一晚,為的便是要瞧這一出推舉掌門人的好戲,聽到這裏,都是十分興奮,台下各人也不依次序,紛紛叫嚷:「憑功夫比試啊!」「誰也不服誰,不憑拳腳器械,那憑什麼?」「真刀真腳,打得人人心服,自然是掌門人了。」

  那姓蔡的老者站起身來,咳嗽一聲,道:「本來嘛,掌門人憑德不憑力,後生小子玩藝兒再高明,也不能越過德高望重的前輩去。」他頓了一頓,眼光向眾人一掃,又道:「可是這一次情形不同啦。在天下掌門人大會之中,既是英雄聚會,自然要各顯神通。咱們西嶽華拳門倘是舉了個糟老頭兒出去,人家能不能喝一句彩,說:『好,華拳門的糟老頭兒德高望重,老而不死』?」眾人聽得哈哈大笑。程靈素也禁不住抿住了嘴,心道:「這糟老頭兒倒會說笑話。」

  那姓蔡的老者大聲道:「華拳四十八,藝成行天下。可是幾百年來,華拳門這四十八路拳腳器械,沒一個人能說得上路路精通。今日之事,哪一位玩藝兒最高,那一位便執掌本門。」眾人剛喝得一聲彩,忽然後門上擂鼓般的敲起門來。眾人一愕,有人便道:「是姬師兄到了?」有人便去開門。燈籠火把照耀,卻擁進來一隊官兵。胡斐右手按定刀柄,左手握住了程靈素的手,兩人相視一笑,雖是危機當前,兩人反而更加心意相通。但當再望一眼時,程靈素卻黯然低下了頭去,原來她這時忽然想到了袁紫衣:「我和大哥一同死在這裏,不知袁姑娘便會怎樣?」她知道胡斐這時也想到了袁紫衣:「我和二妹一同死在這裏,不知袁姑娘便會怎樣?」

  領隊的武官走到人叢之中,查問了幾句,聽說是西嶽華拳門在此推舉掌門人,那武官的神態登時變得十分客氣,但還是提著燈籠,到各人臉上照看一遍,又在園子前後左右巡查。胡斐和程靈素縮在假山之中,眼見那燈籠漸漸照近,心想:「不知這武官的運氣如何?若是他將燈籠到假山中來一照,說不得,只好請他當頭吃上一刀。」忽聽得臺上那人說道:「哪一位武功最高,那一位便執掌本門。這句話誰都聽見了。眾位師伯師叔、師兄弟姊妹,便請一一上臺來顯顯絕藝。」他這句話剛說完,眾人眼前一亮,便有一個穿著淡紅衫子的少婦跳到了臺上,說道:「行字派弟子高雲,向各位前輩師伯師兄們領教。」眾人見她露這手輕功姿式美妙,兼之衣衫翩翩,相貌又好,不禁都喝了一聲彩。那武官瞧得呆了,哪裏還想到去搜查福大帥府的刺客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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