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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四回 歸農毒計(3)


  苗人鳳道:「萬鶴聲萬老師死了?」劉鶴真道:「是啊。我見這姓張的說話誠懇,著意和我結納,也就沒起疑心。咱們結伴北上,他在途中見到鐘氏三雄,便顯得很是害怕,當晚在客店中我和他同室而睡,聽得他說起夢話來,說什麼這封信若不送到,便害了無數仁人義士的性命。我想此事不能袖手旁觀,便用言語探問。他說:『劉老師,我見你和清宮的侍衛為難,為的是英雄豪傑,這話也不用瞞你。』於是取出一封信來,說必須送到金面佛苗大俠手中,請他出手相救,否則有幾十位義士要給清廷害死。」

  「他又說,鐘氏三雄與苗大俠有仇,定要設法截阻,他不是鐘氏三雄的敵手,請我相助一臂之力。我想這件事義不容辭,當下一力承當。但途中和鐘氏三雄一交手,我這老兒還是栽了跟鬥,內人王氏雖然趕到相助,仍是不敵。也是事當湊巧,在湘妃廟中遇上了這位小兄弟,我在楓葉莊上曾得他之助,後來又見他連顯身手,武功實在高強,於是我夫婦假裝受傷,安排機關,請他阻擋鐘氏三雄。豈知這位小兄弟果然上了我的當,我卻又上了這奸賊的當。」說著圓睜雙目,髭須翹動,氣憤難平。

  胡斐默想經過,心道:「這人的話倒是不假,原來我和袁紫衣路上之事,有許多都給他瞧見了。」想到此處,心中微微一熱,一瞥眼見到桌上放著的三件兵刃,問道:「那你拿了鐘氏三雄的兵刃來幹麼?」劉鶴真道:「鐘氏三雄前來尋仇,苗大俠未必知道,我先行給他報個訊息,教他好有所防備,送這兵刃前來,是取信的意思。至於我說這信是鐘氏兄弟送來,那是說給你小兄弟聽的,我知你緊緊跟隨在後,怕你不利於我,這麼一說,你心中迷惑,便不會貿然動手,反正苗大俠一看信便知端的,豈知,豈知……」胸口氣塞,再也說不下去了。

  鐘兆英道:「咱兄弟無意之中,聽到了這姓張的奸謀,又見劉老師和他鬼鬼崇崇,定是要來暗算苗大俠,是以全力阻截,想不到中間尚有許多過節。苗人俠,你眼睛怎麼受的傷?」苗人鳳不答,將蒲扇般的大手揮了揮,道:「過去之事,那也不用提了。」

  胡斐眼光四下掃動,要找撕破的信箋,果見兩半破紙尚在屋角落中。他怕紙上留有劇毒,不敢走近,放眼望去,見紙上只有寥寥三行字,每個字都有核桃大小,他眼光在兩半破紙上掃來掃去,見那信寫道:「人鳳我兄:令愛資質嬌貴,我兄一介武夫,相處甚不合宜。茲命人相迎,由弟撫養可也。弟歸農頓首。」想苗人鳳對這女兒愛逾性命,他妻子跟田歸農私奔,這時卻想連女兒也要了去,教他如何不怒?自然順手撕信,若是不撕,那麼毒藥暗藏在信箋的夾層之中,也始終不致敗露。田歸農生怕終有一日會撞在苗人鳳手裏,是以處心積慮要害他性命,這一條計策,也可算是厲害之極了。

  劉鶴真越想越氣,喝道:「姓張的,你便是奉了師命,要暗算苗大俠,自己送信來便是了,何以偏偏瞧上了我姓劉的?」張飛雄囁嚅道:「我怕……怕苗大俠瞧破我是天龍門弟子,有了提防……又害怕……害怕苗大俠的神威……」劉鶴真恨恨的道:「你怕萬一奸計戳破,逃走不及。好小子,好小子!」他轉頭向苗人鳳道:「苗大俠,我向你討個情,這小子交給我!」

  苗人鳳緩緩的道:「劉老師,這種小人,也犯不著跟他們計較。張飛雄,這院子中還有你的兩個同伴,受傷均自不輕,你帶了他們走吧。你去跟你的師父師母說……」他呆呆出神,尋思要說什麼話,過了一會,揮手道:「沒什麼可說的,你走吧!」張飛雄只道這次弄瞎了苗人鳳的眼睛,定是性命難保,豈知他寬宏大量,竟然毫不追究,當真是大出意料之外,心中感激,不禁連連磕頭。他同來一共四人,原想乘苗人鳳眼瞎後將他害死,再將他女兒劫走,料不到竟有胡斐這樣一個好手橫加干預,使他們的毒計只成功了第一步。給胡斐摔在臥室,遍身鱗傷那人已乘亂逃走,另外給苗人鳳用三節棍及拳頭打傷的兩人卻傷勢極重,一個暈著兀自未醒,一個低聲呻吟。

  劉鶴真尋思:「苗人鳳假意饒這三人,卻不知要用什麼毒計來折磨他們?」他久曆江湖,曾見許多人擒住敵人不即殺死,要作弄個夠,使敵人痛苦難當,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,這才慢慢處死,只見張飛雄扶起受傷的兩個師弟,一步步走出門外,逐漸遠去,苗人鳳始終沒有出手,眼見三人隱沒在黑暗之中,忍不住道:「苗大俠,可以捉回來啦,那姓張的小子手腳滑溜,再放得遠,只怕當真給他走了!」苗人鳳道:「我饒他們去了,又捉回來作甚?」他微微一頓,說道:「他們和我素不相識,是別人差使來的。」

  劉鶴真又驚又愧,霍地站起身來,說道:「苗大俠,我劉鶴真素不負人,今日沒生眼珠,累你不淺。」左手食指中指伸出,戳向自己的眼睛。胡斐站在他身旁,急忙伸手一格,但終究遲了一步,只見他直挺挺的站著,已然自毀雙目。鐘氏兄弟大驚,一齊站起身來。苗人鳳道:「劉老師何苦如此,在下毫沒見怪之意。」劉鶴真哈哈一笑,手臂一抖,大踏步走出屋門,順手在道旁折了一根樹枝,點著道路,逕自去了。

  屋中五人心下均覺慘然,萬料不到此人竟然剛烈至此。苗人鳳只怕胡斐也有自疚之意,說道:「小兄弟,你答應照顧我的女兒,可別忘了。」胡斐知他心意,昂然道:「大丈夫引咎補過,當設法籌答知己,自毀肢體,心中雖安,卻不免無益於事。」鐘兆英歎道:「不錯!但這位劉老師也算得是一位響噹噹的好漢子!」

  五人相對而坐,良久不語。過了片刻,胡斐道:「苗大俠,你眼睛怎樣?再用水洗一洗吧!」苗人鳳道:「不用了,只是痛得厲害。」站起身來,向鐘氏三雄道:「三位遠來,無以待客,當真簡慢得緊,我要進去躺一躺,請勿見怪。」鐘兆英道:「苗大俠請便,不用客氣。」三人打個手勢,分在前門後門守住,只怕田歸農不肯就此罷手,或另行派人來襲。胡斐手執燭臺,跟著苗人鳳走進廂房,見他躺上了床,於是取被給他蓋上。那小女孩在裏床睡得甚沉,這一晚屋中吵得天翻地覆,她竟始終不知。

  苗人鳳道:「小兄弟,屋樑上有一隻鐵盒子,你給我取來。」胡斐道:「是!」縱身躍起,左手攀住屋樑,右手在梁上一摸,果然有一隻鐵盒,於是取下來放在他胸前被上。苗人鳳正要說話,忽聽腳步聲響,有人急奔而來,鐘兆能喝道:「好小子,你又來啦!」接著當的一聲,兵刃相交,張飛雄的聲音叫道:「我有句話跟苗大俠說,實無歹意。」鐘兆能低聲道:「苗大俠睡了,有話明天再說。」

  張飛雄道:「好,那我跟你說。苗大俠大仁大義,饒我性命,這句話不能不說。苗大俠眼中所染的毒藥,乃是斷腸草,是我師父從毒手藥王那裏盜來的。小人一路尋思,若是求他救治,或能解得,我本該自己去求,只是小人乃無名之輩,這事決計無力辦到。」鐘兆能「哦」的一聲,接著腳步聲響,張飛雄又轉身去了。

  胡斐一聽大喜,從廂房中奔將出來,高聲問道:「這位毒手藥王住在那裏?」鐘兆英道:「他在洞庭湖畔隱居,不過……不過……」胡斐道:「怎麼?」鐘兆英低聲道:「求這怪人救治,只怕不易。」胡斐道:「咱們好歹也得將他請到,他要什麼便給他什麼。」鐘兆英搖頭道:「便難在他什麼也不要。」胡斐道:「軟求不成,那便蠻來。」鐘兆英沉吟不語。胡斐道:「事不宜遲,小弟這便動身,三位在這裏守護,以防再有敵人前來。」他奔回廂房,向苗人鳳道:「苗大俠,我給你請醫生去。」苗人鳳搖頭道:「請毒手藥王麼?那是徒勞往返,不用去了。」胡斐道:「不,天下無難事!」說著轉身出房,道:「鐘大爺,這藥王叫什麼名字?他住的地方怎麼去法?」

  鐘兆文道:「好,我陪你走一遭!他的事咱們路上慢慢再說。」

  事在緊急,兩人更不多言,展開輕身功夫,向北疾奔。天明後在市集上各買了一匹馬,上馬快跑。馳出十餘里後來到一處三岔路口,鐘兆文四下一望,見一個老農在菜園裏鋤草,走近問道:「老爺子,上桃源走那一條道?」

  (欲知毒手藥王是何等人物,胡斐與鐘兆文是否能請得他醫治苗人鳳,請看下回分解。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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