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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〇回 桅頂鬥鞭(1)


  袁紫衣見了這副勢派,心中一動:「莫非又是那一派的掌門人,到北京去參與福公子的大會?」駐馬瞧那老者時,見他兩鬢蒼蒼,頷下老大一部花白鬍子,但滿臉紅光,衣飾華貴,左手一隻碧玉斑指,遠遠望去,在陽光下發出晶瑩之色,只聽他大聲說道:「各位賢弟請回吧!」抱拳一拱,身形端凝,當真是穩若泰山。岸上諸人齊聲道:「恭祝老師一路順風,為我九龍派揚威京師。」那老者微微一笑,說道:「揚威京師是當不起的,只盼九龍派的名頭,不在我手裏砸了,也就是啦。」袁紫衣聽他聲音洪亮,中氣充沛,這幾句話似是謙遜,但語氣之間,卻極是自負。

  只聽得劈啪聲響,震耳欲聾,湘江中紅色紙屑飛舞,原來是岸上船中,一齊放起鞭炮。袁紫衣知道鞭炮一完,那大船便要開行,於是輕輕躍下馬來,拾起兩片石子碎片,颼颼兩聲,將石片往鞭炮上擲去。兩串鞭炮都是長逾兩丈,石片擲到,登時從中斷絕,嗤嗤聲響,燃著的鞭炮一齊墮入湘江,立時熄滅了。

  這一來,岸上船中,人人聳動,鞭炮斷滅,那是最大的不吉之兆。眾人瞧得清清楚楚,那兩串鞭炮是這黃衫少女用石片打斷,六七名大漢立即奔近身去,將她團團圍住,大聲喝問:「你是誰?」「誰派你來搗亂混鬧?」「你打斷鞭炮,是什麼意思?」「當真是吃了豹子膽,老虎心,竟敢來惹九龍派的易老師。」若非見她只是個孤身的美貌少女,早就老拳齊揮,一擁而上了。

  袁紫衣深知韋陀門與八仙劍的武功底細,出手時心中毫不畏懼,這九龍派卻不知是什麼來歷,眼見眾人聲勢洶洶,只微笑道:「我用石子打水上的雀兒,不料失手打斷了炮仗,實在過意不去。」眾人聽她語聲清脆,一口外路口音,大家又七八張嘴的道:「失手打斷一串,也還罷了,豈有兩串一齊打斷之理?」「你叫什麼名字?」「到易家灣來幹麼?」「今日是黃道吉日,給你這麼一混鬧,唉,易老師可有多不痛快!」

  袁紫衣笑道:「兩串炮仗有什麼希罕?再去買過兩串來放放也就是了。」說著從懷中取出一錠黃金,約摸有五兩來重,托在掌中。這一錠金子,便是買一千串鞭炮也已足夠,眾人面面相覷,均覺這少女十分古怪,無人伸手來接。袁紫衣笑道:「各位都是九龍派的弟子嗎?這位易老師是貴派的掌門人,是不是?他要到北京去參與福公子的天下掌門人大會,是不是?」

  她問一句,眾人便點一點頭。袁紫衣搖頭道:「炮仗熄滅,那是大大的不祥。易老師還是乘早別去,在家安居納福,授徒課子的好。」人群中一個莽撞的漢子忍不住問道:「為什麼?」袁紫衣神色鄭重,說道:「我瞧易老師氣色不正,印堂上深透黑霧,殺紋直沖眉梢。若是到了京師,不但九龍派威名墮地,易老師還有殺身之禍。」眾人一聽,不由得相顧變色,有的在地下直吐口水,有的高聲怒駡,也有的竊竊私議,只怕這女子會得看相,她的話說不定還真有幾分道理。

  她站立之處,與大船船頭相去不遠,每一句話都清清楚楚的傳入了那易老師耳中。他細細打量袁紫衣,見她身材苗條,體態婀娜,似乎並不會武,但是适才用石片打斷鞭炮,出手卻極高妙,又見她所乘白馬神駿英偉,實非常物,料想此人定是有所為而來,於是拱手說道:「姑娘貴姓,請借一步上船說話。」袁紫衣道:「我姓袁,還是易老師上岸來吧。」

  當時湘人風俗,乘船遠行,登船後船未開行而再回上岸,則此行不利。那易老師眉頭微皺,沉吟不語,他雖武功深厚,做到一派掌門,但生平對星相蔔占,風水堪輿等說極是信崇,眼見炮仗被這年輕女子打滅,又說什麼殺身大禍等等不祥言語,心想她越說越是難聽,還不如置之不理,於是對船家說道:「開船吧!」一面喃喃自語:「陰人不祥,待到了省城,咱們再買福物,請神沖熬。」船家高聲答應,有的拉起鐵錨,有的便拔篙子。

  袁紫衣見他不理自己,竟要開船,大聲叫道:「慢來慢來!你若不聽我一言,不出百里便要桅斷舟覆,全船人等盡數死於非命。」易老師臉色更是陰沉,厲聲道:「我瞧你年紀輕輕,不來跟你一般見識,若再胡說八道,可莫怪我不再容情。」

  袁紫衣一躍上船,微笑說道:「我全是一片好意,易老師何必動怒。請問易老師大名如何稱呼,我再跟你拆一個字,對你大有好處。」易老師「哼」了一聲,道:「不須了!」袁紫衣道:「好,易老師既不肯以尊號相示,我便拆一拆易老師這個姓。『易』字上面是個『日』字,下面是個『勿』字,『勿日』便是『不日』,那意思是命不久長矣。易老師此行乘船,船為水路,『易』字加『一』加『水』,便成為『湯』,『赴湯』蹈火,此行大為兇險。舟為器皿之象,『湯』下加『皿』為『盪』,所謂『盪然無存』是以全船人等性命難保。『湯』上加『草』為『蕩』,古詩云:『蕩子行不歸』,易老師此行只怕要死於異鄉客地了。」

  易老師聽到此處,再也忍耐不住,伸手在桅杆上用力一拍,砰的一聲,一條粗大的桅杆不住搖晃,喝道:「你有完沒完?」袁紫衣笑道:「易老師此行,百事須求吉利,那個『完』字,是萬萬說不得的。易老師,你到北京是去和人爭雄圖霸,不是動拳腳,便要動刀槍,『易』字加『足』為『踢』,加『刀』為『剔』,因此你不是給人踢死,便是給旁人剔除。」

  易老師越聽越怒,但聽她說得頭頭是道,也不由得暗自心驚,強言道:「我單名一個『吉』字,早便吉祥吉利了,你還有何話說?」袁紫衣搖頭道:「大凶大險。這個『吉』字本來甚好,但偏偏對易老師甚為不祥,『易』者換也,將吉祥更換了去,那是什麼?自然是不吉了。」易吉默然。袁紫衣又道:「這『吉』字拆將開來,是『十一口』三字,易老師啊,凡人只有一口,你卻有十一口,多出來的十口是什麼口?那自然是傷口,是刀口了。由此觀之,你此番上北京去,命中註定要身中十刀,屍骨不歸故鄉。」

  越是迷信之人,越是聽不得不祥之言。易吉本來雍容寬宏,一身富貴之氣,此時眉心鬥現煞意,斜目橫睨袁紫衣,冷笑道:「好,袁姑娘,多謝金玉良言。你是那一位老師門下?令尊是誰?」袁紫衣笑道:「你也要給我算命拆字麼?何必要查我的家宅出身?」易吉冷笑道:「瞧你年紀輕輕,咱們又素不相識,你定是受人指使,來踢我易吉的盤子來著。我姓易的大不與小鬥,男不與女鬥,你叫你背後那人出來,瞧瞧到底是誰身中十刀,屍骨不歸故鄉。」他伸手指著她臉,大聲道:「你背後那人是誰?」

  袁紫衣笑道:「我背後的人麼?」假裝回頭一看,不由得一驚,只見岸上站著一人,穿著一身粗布藍衣,打扮作鄉農模樣,正是胡斐,心想不知他何時到了此處,自己全神給易吉拆字,竟沒察覺。她不動聲色,回過頭來笑道:「我背後這人麼?我瞧他是個看牛挑糞的鄉下小子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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