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倚天屠龍記 | 上頁 下頁 |
三二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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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顛說道:「乖乖不得了!這是什麼暗器?」楊逍低聲道:「聽說西域阿拉伯國,有一種叫做『霹靂雷火彈』的暗器,中藏烈性炸藥,用強力彈簧機括發射。看來這老尼所用,便是這個傢伙了。」只見夏胄抱著司馬千鍾燒得焦黑的屍身,向著峨嵋派說道:「我這位司馬兄弟雖然口頭上尖酸刻薄,只不過生性滑稽,心地卻是仁厚,一生之中,從未做過任何傷天害理之事。今日天下英雄均在此間,可有那一位能說他幹過何等惡行?」群雄盡皆默然。夏胄指著那老尼道:「峨嵋派號稱是俠義道的名門正派,豈知竟會使用這種歹毒暗器。武林中雖說力強者勝,卻也走不過一個『理』字。請問這位師太上下?」那老尼道:「我叫靜迦。這位袋中大俠在此指手劃腳,意欲如何?」 夏胄慘然道:「姓夏的學藝不精,慘受明教魔頭的凌辱,那是姓夏的本領不濟,卻不損在下一生俠義之名。靜迦師太,你如此狠毒,對得起貴派祖師郭襄女俠麼?」 峨嵋派群弟子聽他提到創派祖師的名諱,一齊站起身來。靜迦一張方臉,兩條長眉斜身豎起,喝道:「本派祖師的名諱,豈是你這混蛋隨便叫得的?」夏胄道:「峨嵋弟子多行不義,沾辱祖師的名頭。別說郭女俠,便是滅絕師太當年,縱然心狠手辣,劍底卻也不誅無罪之人。似你這等濫殺無辜,你掌門人竟然縱容不管。嘿嘿,峨嵋派還想在江湖上立足麼?」靜迦道:「你再胡言半句,這酒鬼便是你的榜樣。」夏胄正氣凜然,大踏步走上三步,說道:「峨嵋掌門若不清理門戶,峨嵋派自此將為天下不齒。」群雄與峨嵋弟子數千道目光,一齊望向周芷若,卻見她向靜迦緩點了點頭。彭彭兩聲響過去,靜迦的霹靂雷火彈射出,夏胄的胸口和小腹各炸了一洞,衣衫著火,但他為人極其倔強,雖已氣絕,身子兀自直立不倒,手中仍抱著司馬千鍾的屍體。 群雄面面相覷,都是驚得呆了,過了片刻,數百人鼓噪起來,責罵峨嵋派的不是。韋一笑和說不得對視一眼,點了點頭,兩人奔到夏胄的屍身之前,跪地拜倒。說不得道:「夏老英雄,我二人不知英雄仁義,適才多有得罪。好教我兄弟羞愧無地。」二人提起手掌,拍拍拍拍幾響,各自打了自己幾下耳光,四邊臉頰登時紅腫。二人撲熄了兩具屍身上的火燄,抱入明教的竹棚。張無忌見周芷若突然變得如此狠心,心下好生難過。 群雄鼓噪聲中,周芷若在宋青書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。宋青書點了點頭,緩步走到廣場正中,朗聲說道:「今日群雄相聚,原不是詩酒風流之會,前來調琴鼓瑟,論文作對。既然不免動到兵刃拳腳,那就保不定死傷。這位夏老英雄適才言道,司馬先生平生未有歹行,責備本派靜迦太濫傷無辜。眾位英雄復又群相鼓噪,似有不滿本派之意。兄弟倒要請教:咱們今日比武較量,是否先得查明各人的品行德性?大聖大賢,那才是千萬傷害不得,窮兇極惡之輩,就不妨任意屠殺?」群雄一時語塞,均覺他的話倒也並非無理。宋青書原是言辭十分便給,又道:「若說這屠龍刀是有德者居之,咱們何必再提『比武較量』四字?不如大家齊赴山東,去到曲阜大成孔夫子的文廟之中,恭請孔聖人的後代收下。但若說到這個『武』字,較量之際只顧生死勝敗,恐怕顧不得對方是『無辜』還是『有辜』了。」群雄中便有人說道:「不錯,刀槍無眼,咱們原就說過不能尋仇報復。」 俞蓮舟和殷利亨聽著宋青書的說話,口音越聽越像,只是他滿臉短鬚,又是口口聲聲「本派,本派」,顯是峨嵋派的男弟子,不由得大起疑竇。俞蓮舟起身道:「請教閣下尊姓大名。」宋青書見到二師叔,積威之下,不禁有些害怕,窒了一窒,才道:「無名後輩,不勞俞二俠下問。」俞蓮舟厲聲道:「閣下不住口的說『比武較量』,想必武學上有過人的造詣了。家師幼時曾受過貴派郭女俠的大恩,累有嚴訓,武當弟子不敢與峨嵋派動手。在下要問個明白,閣下是否真是峨嵋弟子,姓甚名誰?大丈夫光明磊落,有何可以隱瞞之處?」 周芷若拂塵微舉,說道:「俞二俠,本座也不必瞞你。此人是本座夫君,姓宋名青書,原本系出武當,此刻卻已轉入峨嵋門下。俞二俠有何話說,只管衝著本座言講便是。」她這幾句話聲音清朗,冷冷說來,猶如水激寒冰風動碎玉,加之容貌清麗,出塵如仙,廣場上數千豪傑,誰都不作一聲,人人凝氣屏息的傾聽。宋青書伸手在臉上一抹,拉去黏著的短鬚,一整衣冠,登時成為一個臉如冠玉的英俊少年。群雄一看之下,心中暗暗喝采:「好一對神仙美眷!」 俞蓮舟想起他戕害七弟莫聲谷的罪行,不由得氣憤填膺,但他一向生性深沉,近年來年事漸高,修為日益精湛,心中雖是狂怒,臉上仍是淡淡的,只是雙目神光如電,往宋青書臉上掃去。宋青書心下慚愧,不由得低下頭去。周芷若道:「外子脫離武當,投入峨嵋,今日當著天下英雄之前,正式佈示。俞二俠,張真人顧念舊日情誼,不許武當弟子與本派為敵,那是他老人家的義氣,可也正是他人家保全武當威名的聰明處。」殷利亨再也忍不住,跳了出來,指著周芷若道:「周姑娘,你年幼之時遭遇危難,是我師父出手相救,薦你到峨嵋門下。雖然家師施恩不望報,可是你今日言語之中,顯是說我武當派浪得虛名,遠不及峨嵋派諸位女俠……這對得住家師麼?」 周芷若淡淡一笑,道:「武當諸俠威震江湖,均有真才實學,宋大俠更是我的公公,本座豈敢說各位浪得虛名?至於武當、峨嵋兩派,各有所傳,各有所學,也難說誰高誰低。昔年本派郭師祖有恩於張真人,張真人後來有恩於本座,那就兩相抵過,咱們誰也不欠誰的恩情。俞二俠、殷六俠,武當弟子不得與峨嵋派動手的規矩,咱們就此免了吧。」廣場四周各處竹棚之中,群雄竊竊私議,都說:「這位年青掌門人好大的口氣,聽她言中之意,似乎峨嵋派拿得定能勝武當派。這位俞二俠內功外功俱已登峰造極,今日會中,只怕以他武功最強,有望奪得屠龍寶刀。難道峨嵋派單憑一件厲害歹毒暗器,便想獨霸江湖麼?」 殷利亨心中激動,想到七弟莫聲谷慘死,不由得流下淚來,叫道:「青書…青書!你……你何以害死你…你七叔……」說到「七叔」兩字,突然間放聲大哭。群雄面面相覷,好不奇怪:「武當殷六俠多大的聲名,竟會當眾大哭?」俞蓮舟走上前去,挽在殷利亨的右臂,朗聲說道:「天下英雄聽著,武當不幸,出了宋青書這叛逆弟子。在下七弟莫聲谷,便被這……」突然間颼颼兩響急劇的破空之聲,兩枚「霹靂雷火彈」向俞蓮舟胸口射了過去。張無忌大叫一聲:「啊喲!」待要撲將上去搶救,但那雷火彈來得實在太快,說到便到,他事先又絲毫沒想到峨嵋派竟會如此不顧武林道義,在眾目睽睽之下驀然偷襲,他身法再快,也已不及趕到。 這一下,俞蓮舟也是頗出意外,倘若側身急避,那雷火彈飛將過去,勢必傷了不少丐幫弟子。他生就一副俠義心腸,心想這雷火彈是對付自己而來,要為的是殺人滅口,以免當眾暴露宋青書犯上叛父的罪行,要是自己閃身避難,不免害死許多無辜。就這麼心念如電的一閃,兩枚雷火彈上先後射到,俞蓮舟雙掌一翻,使出太極拳中一招「雲手」雙掌柔到了極處,空明若虛,將兩枚雷火彈彈射來的急勁盡數化去,輕輕的托在掌心。只見他雙掌向天,平托胸前,兩枚雷火彈在他掌心快速無倫的滴溜溜亂轉。 竹棚中群雄一齊站起身來,數千道目光齊集於他兩隻手心,每個人的心似乎都停了跳動,生怕這兩枚活物一般的雷火彈隨時都會炸將開來。原來這太極拳中的柔勁乃是天下武功中至柔的功夫,正如太極拳中所謂「一羽不能加,蠅蟲不能落」,由粘而虛,隨曲就伸,以「耄耋御眾之形」,而致「英雄所向無敵」。俞蓮舟近年來勤修苦練,已深得張三丰的真傳,適才見到司馬千鍾和夏胄先後在此彈下喪命,知道此彈遇物即炸,厲害無比,無可奈何之中,冒險以生平絕學一擋,果然柔能克剛,兩枚雷火彈被他掌心的柔勁制住,就似鑽入了一片黏稠之物中間一般,只是急速旋轉,卻不爆炸。但聽得颼颼兩聲,峨嵋派中人又有兩枚雷火彈向他擲了過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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