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倚天屠龍記 | 上頁 下頁 |
三〇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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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得峰頂,只見光禿禿地一片平地,只有三株蒼松,作品字形排列,枝幹插向天空。無忌暗暗奇怪:「難道義父並非囚在此處?」聽得右首草叢中簌簌聲響,有人爬動,跟著便聽得班淑嫻道:「咱們急速動手,薩師弟和南師弟未必絆得住這少林僧。」何太沖道:「不錯。」兩人長身而起,撲向三株松樹。無忌生怕謝遜便在近處。遭了何太沖夫婦的毒手,不敢有半分大意,跟著便在草叢中爬行向前。突然之間,只聽得何太沖「嘿」的一聲,似乎已經受傷。無忌抬頭一看,見何太沖夫婦身處三株松樹之間,長劍揮舞,似在與人動手,但對敵之人卻一個也瞧不見,偶爾傳出拍拍拍幾下悶響,似是長劍與什麼古怪的兵刃相撞。無忌心下大奇,更爬前幾步,凝目一看,不禁大吃一驚,原來斜對面兩株松樹樹幹都向內凹入一洞,剛好容納一人,每一株樹的凹洞中均坐著一名老僧,手舞黑色長索,攻向何太沖夫婦。一株松樹背向無忌。他瞧不見樹中情景,但樹旁也有一根黑索揮出,想必樹中亦有一僧。黑夜中漆黑一團,三根長索通體黝黑無光,舞動之時瞧不見半點影子。何太沖夫婦急舞長劍,嚴密守禦,只因瞧不見敵人兵刃來路,絕無反擊的餘地。這三根長索似緩實急,卻又無半點風聲,滂陀大雨之下,黑夜孤峰之上,三名老僧行若鬼魅,說不盡的詭異。 何氏夫婦連聲叫嚷,急欲脫出這品字形的三面包圍,但每次向外衝擊,總是被長索擋了回來。無忌暗暗驚訝,見黑索揮動時無聲無息,這三名老僧的內功實已到了返照空明的境界,說到功力之純,比自己遠有過之,心想:「圓真說道,我義父交由他三位太師叔看守,看來這三位老僧便是空聞,空智的師叔。他每個人都身具七八十年的功力,我以一敵三,那是萬難取勝。」正焦躁間,已聽得「啊」的一聲慘叫,何太沖背上中了一索,從圈子中直摔出來,眼見得是不活了。班淑嫻又驚又悲,一個疏神,三鞭齊下,只打得她腦漿迸裂,四肢齊折,不成人形。跟著一根黑索一抖,將班淑嫻的屍身從圈子中拋出。 圓真邊鬥邊退,叫道:「相好的,有種的便到這裏領死。」那姓薩和姓南的兩個壯漢,都是崑崙派中的健者,明知圓真是誘敵之計,卻是毫不氣餒的挺劍直上。圓真和這二人相鬥,以武功論原是不輸,但要一舉格殺二人,卻是有所不能,最多傷得一人,餘下一人便會脫身逃走,當下引得二人追向松樹之間來。二人離松樹尚有數丈,突然見到何太沖的屍身,一齊停步。突然間兩根長索從腦後無聲無息的圈到,各自繞住了一人的腰間,長索一抖,將二人從數百丈高的山峰上拋了下去。兩人在山下撞得早已斃命,但身在半空時發住的慘呼,兀自纏繞數峰之間,回聲不絕。 無忌伏在草中,見三名老僧在片刻間連斃崑崙派的四位絕頂高手,舉重若輕,遊刃有餘,武功之高,實是生平罕見,比之鹿杖客和鶴筆翁,似乎猶有過之,縱不如太師父張三丰之深不可測,卻也到了神而明之的境界。少林派中居然尚有這等元老,只怕連張三丰和楊逍也均不知。無忌心中怦怦亂跳,伏在草叢中一動也不敢動。 只見圓真接連兩腿,將何太沖和班淑嫻的屍身踢入了深谷之中。屍身墜下,過了好一陣才傳上兩響鬱悶的聲音。無忌暗想:「何太沖夫婦雖然對我以怨報德,又圖害我義父,劫奪寶刀,但總是武學中的一派宗匠,不意落得如此下場,令人浩歎。」只聽得圓真恭恭敬敬的道:「三位太師叔神功蓋世,舉手之間便斃了崑崙派的四大高手,圓真欽仰無已,不可言宣。」一名老僧哼了一聲,並不回答。圓真又道:「圓真奉方丈師叔之命,謹來向三位太師叔請安,並有幾句話要對那囚徒言講。」一個枯槁的聲音道:「空見師侄德高藝深,我三人最為眷愛,原期他發揚我少林一派武學,不幸命喪此奸人之手。我三人坐關數十年,早已不聞塵務,這次看在空見師侄面上,才到這山峰上來。這奸人既是死有餘辜,一刀殺了便是,何必諸多囉唆,擾我三人清修?」 圓真躬身道:「太師叔吩咐得是。只因方丈師叔言道,我恩師雖是為此奸人謀害,但我恩師何等功夫,豈是這奸人一人之力所能加害?將他囚在此間,煩勞三位太師叔坐守,一來引得這奸人的同黨來救,好將當年害我恩師的仇人逐一除去,不使漏網。二來要他交出屠龍寶刀,以免該刀落入別派手中,篡竊武林至尊的名頭,折了本派千百年的威望。」無忌聽到這裏,不由得暗暗切齒,心道:「圓真這惡賊當真是千刀萬剮,難抵其罪,一番花言巧語,請出這三位數十年不問世事的高僧來,假他三人之手,屠戮武林中的高手。」只聽得一名老僧哼了一聲,道:「你跟他講吧。」 此時大雨兀自未止,雷聲隆隆,愈增威勢,只見圓真走到三株松樹之間,跪在地下,對著地面說道:「謝遜,你想清楚了嗎?只須你說出收藏屠龍刀的所在,我立時便放你走路。」無忌大是奇怪:「怎地他對著地面說話,難道此處有中地牢,我義父囚在其中?」忽聽得一個聲音清越的老僧怒道:「圓真,出家人不打誑語,你何以騙他?他若是說出藏刀的所在,難道你真放了他麼?」圓真道:「太師叔明鑒:弟子心想,恩師之仇雖深,但兩者相權,還是以本派威望為重。只須他說出藏刀之處,本派得了寶刀,咱們便放他逃生,三年之後,弟子再去找他為恩師報仇。」那老僧道:「這也罷了。武林中仁義為先,言出如箭,縱對大奸大惡,咱們少林子弟也不能失信於人。」圓真躬身道:「謹奉太師叔教誨。」 無忌越聽越覺這三名少林僧不但武功卓絕,且是有德的高僧,只是墮入了圓真的奸計而不自覺。只聽圓真又向地下喝道:「謝遜,我太師叔的話,你可聽見了麼?三位老人家答應放你逃生。」忽聽得地底下傳上來一個聲音道:「成崑,你還有臉來跟我說話麼?」無忌一聽到這聲音雄渾蒼涼,正是義父的口音,不由得心中大震,恨不得立時撲上前去,一掌擊斃成崑,將謝遜救了出來。但想到三位少林高僧鬼神莫測的奇技,知道自己一現身,三條黑索便招呼過來,即使成崑不出手,自己也不是這三位高僧聯手之敵,當下強自克制,尋思:「待那圓真惡僧走後,我上前拜見三僧,說明這中間的原委曲折。他三位佛法精深,不能不明是非。」 反聽得圓真歎道:「謝遜,你我年紀都大了,往日的恩恩怨怨,又何必苦苦掛在心頭?不到二十年,你我同歸黃土。我有虧待你之處,也有過對你不錯的日子。從前的事,一筆勾銷了吧。」謝遜聽他絮絮而語,並不理睬,待他停口,便道:「成崑,你還有臉跟我說話麼?」圓真說了半天,見只他是這一句話,不由得怒氣上衝,喝道:「我念著昔日的恩義,對你始終沒下毒手,哼,你還記得我的『萬蟻攢心指』麼?」 無忌一聽到「萬蟻攢心指」五字,不由怒火上衝,他曾聽謝遜說過,那是一種最為陰狠毒辣的武功,中此指者,有如千千萬萬隻螞蟻在五臟六腑一齊咬囓,搔不著摸不到,卻是痛癢雖當,直至自己將全身肌肉一塊塊撕爛,仍是不得氣絕。他心意已決,倘若圓真要向謝遜下此毒手,那時須顧不到三僧難敵,非捨命相救義父不可。只聽謝遜在地牢中仍是這句話:「成崑,你還有臉跟我說話麼?」 圓真冷冷的道:「我且容你再想三天,三天之後,若再不說出屠龍刀的所在。你仔細捉摸萬蟻攢心的滋味吧。」說著站起身來,向三僧禮拜,走下山去。 無忌待他走遠,正欲長身向三僧訴說,突覺身周氣流略有異狀,這一下襲擊事先竟無半點朕兆,無忌一驚之下,著地滾開,只覺兩條長長的物事,從臉上橫掠而過,相距不逾半尺,去勢奇急,即是絕無勁風,正是三高僧的兩條黑索。無忌只滾出丈餘,又是一條黑索向他胸口點到,這一次那黑索如長矛、如白桿,化成一條筆直的兵刃,疾刺而至,同時另外兩條黑索,也是從身後纏了過來。無忌初時見崑崙派四大高手轉瞬間便命喪三條黑索之下,已知這三位少林僧的武功奇幻難測,此刻身當其難,更是千鈞一髮,性命懸於呼吸之間。他左手一翻,抓住當胸點來的那條黑索,正想從旁甩去,突覺那條長索一抖,一股排山倒海的內勁向胸口撞到,這內勁只要中得實了,當場便是肋骨斷折,五臟齊碎。好張無忌,便在這電光石火般的一剎那間,右手後揮,撥開了從身後襲至的兩條黑索,左手乾坤大挪移心法混著九陽神功,一提一送,身隨勁起,颼的一聲,身子直衝上天。 正在此時,天空中白光耀眼,三四道閃電齊亮,只聽得一位高僧「嗯」的一聲,對無忌的功夫頗感驚異。這幾道閃電照亮了無忌身形。三位高僧抬頭上望,見這身具絕頂神功的高手竟是一個面目污穢的鄉下少年,更是驚訝。三條黑索便如三頭張牙舞爪的墨龍相似,從下面急升而上,長及五丈,分從三面捲向無忌身子。無忌藉著電光,一瞥間已看清了三僧的容貌,坐在東北角那僧臉色漆黑,有如生鐵;西北角那僧枯黃如槁木;正南方那僧卻是臉色慘白如紙。三僧均是面頰深陷,瘦得全無肌肉,黃臉的僧人眇了一目,三個僧人五道目光映著閃電,更顯得燦然有神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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