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倚天屠龍記 | 上頁 下頁 |
三〇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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眼見三根黑索將捲上身來,無忌一撥一帶,一捲一纏,借著三人的勁力,將三根黑索捲在一起。這一招手勢,卻是張三丰所傳的武當派太極心法,勁成渾圓,三根黑索上所帶的內勁立時被牽引得絞成一團。只聽得轟隆隆幾聲響喨,三個霹靂連續而至,這天地雷電之威,直是驚心動魄。無忌在半空中翻了一個筋斗,左足在一株松樹的枝幹上一勾,身子已然定住,叫道:「後學晚輩,明教教主張無忌,拜見三位高僧。」說著一足站在松幹,一足凌空,躬身行禮。那松樹的枝幹隨著他這一拜之勢,猶似波浪般上下起伏,無忌卻見穩穩站住,姿勢極是美妙。他雖躬身行禮,但居高臨下,不落半點下風。 三高僧一覺黑索被他內勁帶動,相互纏繞,反手一抖,三索便即分開。三僧適才三招九式,每一式中都隱藏數十招變化,數十下殺手,那知無忌將這三招九式一一化開,儘管化解時每一式都是險到了極處,稍有厘毫之差,便是筋折骨斷、喪生殞命之禍,仍是顯得揮灑自若,履險如夷。三高僧一生之中,從未遇到過如此高強敵手,不禁一齊心下駭然。他們卻不知無忌化解這三招九式,實已竭盡生平全力,正借著松樹枝幹的高低起伏,暗自調勻丹田中已亂成一團的真氣。 無忌適才所使武功,包括九陽神功、乾坤大挪移、太極拳,而最後半空中十個筋斗,卻是聖火令上所載的心法。那三位少林高僧雖然各是身懷絕技,但坐關數十年,不聞世事,於無忌這四種功夫竟是一種也沒見過,只是隱約覺得,他的內勁和少林九陽功似是一路,但雄渾精微之處,遠較少林派神功為勝。待得聽他自行通名,竟是明教教主,三僧心中的欽佩和驚訝之情,登時化為滿腔怒火。那臉色慘白的老僧森然道:「老納還道是何方高人降臨,卻原來是魔教的大魔頭到了。老衲師兄弟三人坐關數十年,遠離少林寺數百里之遙,不但不理俗務,連本寺大事,也是素來不加聞問。不意今日得與魔教教主相逢,實是生平之幸。」 張無忌聽他左一句「魔頭」,右一句「魔教」,顯是對本教惡感極深,不由得大是躊躇,不知如何開口申述才是。只聽那黃臉眇目的老僧說道:「楊教主逝世已近三十年了。」那黃臉老僧「啊」的一聲,不再說話,這一聲驚呼之中,蘊藏著無限的傷心和失望。無忌心想:「他聽到楊教主逝世的訊息,極是難過,想來他當年和楊教主定是交情甚深。義父是楊教主的舊部,我一面動以故人之情,一面再說出楊教主為圓真氣死的原由,且看如何?」便道:「大師想必識得楊教主了?」黃臉老僧道:「自然識得。老納若非識得大英雄楊破天,何致成為獨眼之人?咱師兄弟三人,又何必坐這三十餘年的枯禪?」這幾句話說得平平淡淡,但其中所含的沉痛和怨毒,卻是既深且巨。無忌心中暗叫:「糟糕,糟糕。」從他言語中聽來,這老僧的一隻眼睛,便是壞在楊破天手中,而他師兄弟三人坐枯禪一坐三十餘年,痛下苦功,就是為了要找楊破天報仇。這時聽得楊破天已死,自是不免大失所望了。 忽然間那黃臉老僧一聲清嘯,說道:「楊破天既死,咱三人的深仇大怨,只好著落在現任教主身上。張教主,老納法名渡厄,這位白臉師弟,法名渡劫,這位黑臉師弟,法名渡難。空見、空聞、空智、空性,都是咱們師侄。空見、空性二人,都是死在貴教手下。到底魔教使了什麼卑鄙無恥的手段,咱們也不想追究。貴教主既然來到此地,自是有恃無恐。數十年來恩恩怨怨,咱們武功上一作了斷便是。」 無忌道:「晚輩此來,只在營救義父金毛獅王謝大俠,與貴派並無樑子。空見神僧雖為我義父失手所傷,這中間頗有曲折。至於空性神僧之死,與敝派卻是全無瓜葛。三位不可專聽一面之辭,須得明辨是非才好。」白臉老僧渡劫道:「依你說來,空性為何人所害?」無忌皺眉道:「據晚輩所知,空性神僧是死於朝廷汝陽王府的武士手下。」渡劫道:「汝陽王府的眾武士為何人率領?」無忌道:「汝陽王之女,漢名趙明。」渡劫道:「我聽圓真言道,此女已然和貴教聯手作了一路,她叛君叛父,投誠明教,此言是真是假?」這渡劫的辭鋒咄咄逼人,一步緊於一步,張無忌不擅說謊,只得道:「不錯,她……她現下……現下棄暗投明。」渡劫朗聲道:「殺空見的,是魔教的金毛獅王謝遜,殺空性的是貴教的趙明。這個趙明更攻破少林寺。將我合寺弟子,一鼓擒去,最不可恕者,竟在本寺祖師達摩老祖面壁參禪的石像之上,刻以侮辱之言。再加上我師兄的一隻眼珠,咱三人合起來一百年的枯禪,張教主,這筆帳不跟你算,卻跟誰算去?」 無忌長歎一聲,心想自己既是承認收容趙明,她以往的過惡,只有一古腦兒的承攬在自己身上,至於楊破天和謝遜昔日給下的仇恕,時至今日、渡劫之言不錯:我若不擔當,誰來擔當? 張無忌身子挺直,勁貫足尖,那條起伏不已的枝幹突然定住。紋絲不動,朗聲說道:「三位老禪師既如此說,晚輩無可逃責,一切罪愆,便由晚輩一人承當便是,但我義父傷及空見神僧,內中實有無數苦衷,還請三位老禪師恕過。」渡厄道:「你憑著什麼,敢來替謝遜說情?難道我師兄弟三人,便殺你不得麼?」無忌心想事已如此,只有奮力一拚,便道:「晚輩以一敵三,萬萬不是三位的對手,請那一位老禪師賜教?」白臉老僧渡劫道:「咱們單打獨鬥,並無勝你把握。這等血海深仇,說不上江湖規矩,好魔頭,你下來領死吧,阿彌陀佛!」他口中一宣佛號,渡厄、渡難二僧齊聲應道:「我佛慈悲!」三根黑索倏揮飛起,疾向無忌身上捲來。 無忌身子一沉,從三條黑索間竄了下來,雙足尚未著地,半空中一變身形,向渡難撲了過去。渡難左掌一立,猛地翻出,一股極猛的勁風向無忌小腹擊出。無忌轉身卸勁,以乾坤大挪移心法將他勁力化解了開去,便在此時,渡厄和渡劫的兩根黑索同時捲到。無忌滴溜溜轉了半個圈子,堪堪避開。渡劫雙拳猛揮。無聲無息的打了過來。無忌在三株松樹之間,見招拆招,驀地裏一掌劈出,將數百類黃豆大的雨點挾著一股勁風向渡厄飛了過去。渡厄側頭一讓,還是有數十顆打在臉上,竟是隱隱作痛,他喝了一聲:「好小子!」黑索一抖,轉成兩個圓圈,從半空中往無忌頭頂套下。無忌身如箭飛,既避索圈,又攻向渡劫。他越鬥越是心驚,只覺身周的氣流在三條黑索和三股掌風激盪之下,竟似漸漸凝聚成膠一般。他自習成武功以來,從未遇到過如此高強的對手,三僧不但招數精巧,內勁更是雄厚無比。無忌初時七成守禦,尚有三成攻勢,但鬥到二百餘招時,漸感體內真氣不純,唯有只守不攻,以圖自保。 他的九陽神功本來用之不盡,愈使愈強,但其時在三僧聯攻之下,每一招均須耗費極大的內力,慢慢感到了後勁不繼,這又是他自臨敵以來從未經歷過之事。再拆數十招,他暗自尋思:「再鬥下去,只有徒自送命。留得青山在,不怕沒柴燒。今日且自脫身、待去約得外公、揚左使、范右使、韋蝠王,咱們五人合力,定可勝得三僧,那時再來營救義父。」當下向渡厄急攻三招,待要搶出圈子,不料三條黑索所組成的圈子已如銅牆鐵壁相似,無忌數次衝擊,均被攔了回來。非但無法脫身,反而被渡難的黑索在腰間掃了一下,拉去了一大片皮肉。這黑索不知是用何種物事製成,柔若遊絲卻又堅逾鋼鐵。無忌心下大驚:「原來三僧聯手,有如一體,這等心意相通的功夫,世間當真有人能做到麼?」他那知渡厄、渡劫、渡難三僧坐這三十餘年的枯禪,最大的功夫便是用在「心意相通」之上,一人動念,其餘二人立即意會,此種心靈感應說來甚是玄妙,但三人在斗室中相對三十餘年,專心致志以練感應,心意有如一體,亦非奇事,他又想:「由此觀之,縱然我約得外公等數位高手同來,亦未必能攻破他三人心意相通所組成的堅壁。難道我義父終於是無法救出,我今日要死在此地?」 他心中一急,精神略散,肩頭登時被渡劫五指掃中,痛入骨髓,無忌一動念間,心道:「我死不足惜,義父的冤屈卻須代他申雪。義父一生高傲,既是落入人手,決不肯以一言半語為自己辯解。」當下朗聲說道:「三位老禪師,晚輩今日被困,性命難保,大丈夫死則死耳,何足道哉?有一事卻須言明……」呼呼兩聲,兩條黑索分從左右襲到,張無忌左撥右帶,化開來勁,繼續說道:「那圓真俗家姓名,叫作成崑,外號混元霹靂手,乃是我義父的業師……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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