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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八〇


  ▼第九十回 獅王行蹤

  趙明也已聽到這馬蹄聲音,急速奔回,說道:「有人來了!」無忌向她招了招手。趙明奔到大石之後,伏在無忌身旁,眼見俞蓮舟的身子有一半露在石外,當即將他拉到石後。俞蓮舟怒目而視,說道:「別碰我!」趙明笑道:「我偏要拉你,瞧你有什麼法子?」無忌喝道:「趙姑娘,不得對我師伯無禮。」趙明伸了舌頭,向俞蓮舟裝個鬼臉。

  便在此時,一乘馬已奔到不遠之處,其後又有兩乘馬如飛追來,相距約有二三十丈。第一乘馬越奔越近,無忌眼尖,突然低聲道:「是宋青書大哥!」趙明道:「快阻住他?」無忌奇道:「幹什麼?」趙明道:「你別多問,彌勒佛殿中的話你忘了麼?」無忌心念一動,拾起地下一粒指頭大的冰塊,彈了出去。嗤的一聲,冰塊破空而去,正中宋青書坐騎的前腿。那馬一痛,跪倒在地。宋青書一躍而起,想拉坐騎站起,但那馬一摔之下,左腿已然折斷。宋青書見後面追騎漸近,忙向這邊奔了過來。無忌又是一粒堅冰彈了過去,撞中他右腿穴道。趙明伸出手指,接連四下,點了武當四俠的啞穴,及時制止宋遠橋的呼喚。只聽得宋青書「啊」的一聲叫,滾倒在雪地之中。這麼接連的兩阻,後面兩騎已奔到跟前,卻是丐幫的陳友諒和掌砵龍頭。無忌暗自奇怪:「他二人同去長白山尋覓毒物,配製毒藥,怎麼一逃一追,到了這裏?」跟著又想:「是了。想是宋大哥天良發現,不肯做此不孝不義之事,幸好撞在我的手裏,倒要救他一救。」

  陳友諒和掌砵龍頭翻身下馬,只道宋青書的坐騎久馳之下,氣力不加,以致馬失前蹄,宋青書也因此墮馬受傷,但想他武功不弱,縱然受傷,也必極是輕微,兩人縱身而近,兵刃出手,指住他的身子。無忌指上又扣了一粒冰塊,正要向陳友諒彈去,趙明碰他臂膀,搖了搖手。無忌轉頭瞧她。趙明手指指自己耳朵,再指指宋青書,意思說且聽他們說些什麼。

  只聽得當砵龍頭怒道:「姓宋的,你黑夜中悄悄逃走,意欲何為?是否想去通風報信,說與你父親知道?」他手中一柄紫金八卦刀,在宋青書頭頂晃來晃去,作勢便要砍下。宋遠橋聽得那八卦刀虛砍的劈風之聲,掛念愛兒安危,大是著急。張無忌偶一回頭,見到他眼中焦慮的神色,霎時間變作了求懇,於是點了點頭,示意:「你一切放心,我決不讓宋大哥身受損傷。」心中卻想:「父母愛子之意,當真是天高地厚。大師伯對我如此惱怒,恨不得將我千刀萬剮,但知道宋大哥遭到危難,立時便向我求情。但若是大師伯自身遭難,他是英雄肝膽,決計不屑有絲毫示弱求懇之意。」剎那之間又想到宋青書有人關愛,自己卻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。

  只聽宋青書道:「我不是去向爹爹報信。」掌砵龍頭道:「幫主派你跟我去長白山採藥,那麼你何以不告而別?」宋青書道:「你也是父母所生,你們逼我去加害自己父親,心又何忍?我並非和你們作對,但我不能作此禽獸勾當。」掌砵龍頭厲聲道:「那你是決意違背幫主號令了?叛幫之人該當如何處置,你知道麼?」宋青書道:「我是天下罪人,本是不想活了,這幾天我只須一合眼,便見莫七叔來向我索命。他是怨魂不散,纏上了我啦。掌砵龍頭,你一刀將我砍死吧,我多謝你成全了我。」掌砵龍頭舉八卦刀,喝道:「好!我便成全了你!」陳友諒插口道:「龍頭大哥,宋兄弟既然執意不肯,殺他也是無益,咱們由他去吧。」掌砵龍頭奇道:「你說就此放了他?」陳友諒道:「不錯。他親手害死師叔莫聲谷,自有他本派中人殺他,這種不義之徒的惡血,沒的污了咱們兵刃。」

  張無忌當日在彌勒佛廟中,曾聽陳友諒和宋青書說到莫聲谷,有什麼「以下犯上」之言,當時也曾疑心宋青書得罪了師叔,但萬萬料不到,莫聲谷竟會是死在他的手中。宋遠橋等四人雖然目光被岩石遮住,但宋青書的聲音清清楚楚的傳入耳中,無不大為震動。唯有趙明事先已料到三分,嘴角邊微帶不屑之態。只聽宋青書顫聲道:「陳大哥你曾發下重誓,決不洩漏此事的機密,只要你不說,我爹爹怎會知道?」陳友諒淡淡一笑,道:「你只記得我的誓言,卻不記得你自己發過的毒誓。你說自今而後,唯我所命。是你先毀約呢,還是我不守信諾?」

  宋青書沉吟半晌,說道:「你要我在太師父和爹爹的飲食之中下毒,我是寧死不為,你快一劍將我殺了吧。」陳友諒道:「宋兄弟,常言道識時務者為俊傑。咱們又不是要你弒父滅祖,只不過下些蒙藥,令他們昏迷一陣。在彌勒佛廟中,你不是早已答應了嗎?」宋青書道:「不,不!我只答應下蒙藥,但掌砵龍頭捉的是劇毒的蝮蛇、蜈蚣,那是殺人的毒藥,決非尋常蒙汗藥物。」陳友諒悠悠閒閒的收起長劍,說道:「峨嵋派中的周姑娘美若天人,世上再找不到第二個了,你甘心任她落入張無忌那小子的手中,當真奇怪。宋兄弟,那日深宵之中,你去偷窺峨嵋諸女的臥室,被你七師叔撞見,一路追了你下來,致有石岡比武、以侄弒叔之事。那為的是什麼?還不是為了這位溫柔多情的周姑娘?事情已經做下來了,一不做,二不休,馬入夾道,還能回頭麼?我瞧你為山九仞,功虧一簣,可惜啊可惜。」

  宋青書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,怒道:「陳友諒,你花言巧語,逼迫於我。那一晚我給莫七叔追上了,敵他不過,我是敗壞武當門風,死在他的手下,倒是一了百了,誰要你出手相助?我是中了你的詭計,以致身敗名裂,難以自拔。」陳友諒笑道:「很好,很好!莫聲谷背上所中這一掌『震天鐵掌』,是你打的,還是我陳友諒打的?那晚我出手救你性命,又保你名聲,倒是我幹錯了?宋兄弟,你我相交一場,過去之事不必再提。你弒叔之事,我自當守口如瓶,決不洩露片言隻字。山遠水長,咱們後會有期。」宋青書聽他竟肯如此善罷,大起疑心,問道:「陳…陳大哥,你…你要如何對付我?」陳友諒笑道:「要如何對付你?什麼也沒有。我給你瞧一樣物事,這是什麼?」

  無忌和趙明躲在岩石之後偷聽,這時很想探頭上來張望一下,瞧陳友諒取了什麼東西出來,但終於強自忍住。只聽宋青書「啊」的一聲,道:「這……這是峨嵋派掌門的鐵環,那是周姑娘之物啊,你……你從何處得來?」無忌聽了,心下也是一凜,暗想:「我和芷若分手之時,明明見她戴著那枚掌門鐵環,如何會落入陳友諒手中?多半是他假造的膺物,用來騙人。」但聽陳友諒輕輕一笑,說道:「你瞧瞧仔細,這是真的還是假的。」隔了片刻,宋青書道:「我在西域向滅絕師太討教武功,見過他手上這枚指環,看來倒是真的。」只聽得噹的一聲響,金鐵相撞,陳友諒道:「若是假造的膺物,這一劍該將它斷為兩半了。你瞧瞧,指環內『留給襄女』這四個字,不會是假的吧?這是峨嵋派祖師郭襄女俠的遺物玄鐵指環。」宋青書道:「陳大哥,你……你從何處得來?周姑娘她人呢?」

  陳友諒又是微微一笑,說道:「掌砵龍頭,咱們走吧,丐幫從此沒了這人。」腳步聲響,兩人向北便行。宋青書叫道:「陳大哥,你回來。周姑娘是落入你手中了麼?她此刻是死是活?」

  陳友諒走了回來,微笑道:「不錯,周姑娘是在咱們手中,天生麗質,我見猶憐。我陳友諒至今未有家室,要是我向幫主求懇,將周姑娘配我為妻,諒來幫主也必允准。」宋青書喉頭咕噥了一聲,似乎塞住了說不出話來。陳友諒又道:「本來嘛,君子不奪人之所好,宋兄弟為了這位周姑娘,闖下了天大的禍事,陳友諒豈能為了美色而壞兄弟義氣?但你既成了叛幫的罪人,咱們恩斷義絕,什麼也談不上了,是不是?」

  宋青書低頭沉吟,內心交戰。張無忌眼角一瞥宋遠橋,只見他臉頰上兩道淚痕,顯是心中悲痛已極。忽聽得宋青書道:「陳大哥,龍頭大哥,是我做兄弟的一時糊塗,請你兩位原宥,我這裏給你們陪罪啦。」陳友諒哈哈大笑,說道:「是啊,是啊,那才是咱們的好兄弟呢。我拍胸膛給你擔保,只須去將蒙汗藥帶到武當山上,悄悄下在各人的茶水之中,你令尊大人性命決然無憂,美佳人周芷若必成你的妻室。咱們有張三丰和武當諸俠在手,不愁張無忌不聽號令,等到丐幫箝制住明教,驅除韃子,得了天下,咱們幫主登了龍位,你我都是開國功臣。封妻蔭子,那是不必說了,連尊大人都要沾你的光呢。」宋青書苦笑道:「我爹爹淡泊名利,我只盼他老人家不殺我,便心滿意足了。」陳友諒笑道:「除非尊大人是神仙,能知過去未來,否則焉能知悉其中的過節?宋兄弟,你的腳摔傷了麼?來,咱們倆共乘一騎,到前面鎮上再買腳力。」宋青書道:「我走得匆忙,小腿在冰塊上撞了一下,也真倒霉,剛好撞正了『築賓穴』,天下事真有這般巧法。」原來張無忌這冰塊擲去時用力甚奇,宋青書只顧住掌砵龍頭和陳友諒在後追趕,萬沒想到前面岩後竟會有人暗算,只道是自己不小心,剛好將穴道撞正了冰塊尖角。須知此種事亦非出奇,有時無意中手臂在桌子角一撞,竟致片刻酸麻,那便是剛巧碰中穴道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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