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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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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七十九回 安排毒計 趙明被他一推,格格笑了起來,說道:「當真是狗咬呂洞賓,不識好人心。我是怕你痛得厲害,才用這個法子。」無忌不去理她,氣憤憤的自行回到船艙,閉上了眼睛。趙明跟了進來,叫道:「張公子!」無忌假裝睡著,趙明叫了兩聲,無忌索性打起呼來。趙明道:「早知如此,我索性塗上毒藥,取了你的狗命,勝於被你不理不睬。」無忌睜開眼來,道:「我怎地是狗咬呂洞賓,不識好人心了,你且說說。」趙明笑道:「我若是說得你信服,你便如何?」無忌道:「你慣會強辭奪理,我自然辯你不過。」趙明笑道:「你還沒聽我說,心下早已虛了,早知道我是對你一番好意。」 無忌「呸」了一聲道:「天下有這等好意!傷了我的手背,不來陪個不是,那也罷了,再跟我塗上些毒藥,我寧可少受你些這等好意。」趙明道:「嗯,張無忌,我且問你:我咬你這口深呢,還是你咬殷姑娘這口深?」無忌臉上一紅,道:「那……那是以前的事了,你提它幹麼?」趙明道:「我偏要提。我要問你,你別顧左右而言他。」無忌道:「就算是我咬殷姑娘這口深。可那時候她抓住了我,我當時武功不及她,怎麼也擺脫不了,小孩子心中急起上來,只好咬人。你又不是小孩子,我又沒有抓住你,要你到靈蛇島來?」趙明笑道:「這就奇怪了。當時她抓住了你,要你到靈蛇島來,你死也不肯來,怎地現下人家沒請你,你卻又巴巴的跟了來?究竟是人大心大,什麼也變了。」無忌臉上又是一紅,笑道:「這是你叫我來的!」趙明聽了這話,臉上也紅了,心中感到一陣甜意,無忌那句話似乎是說:「她叫我來,我是死也不肯來。你叫我來,我便來了。」 兩人半晌不語,眼光一相對,急忙都避了開去。趙明低下了頭,輕聲道:「好吧!我跟你說,當年你咬了這殷姑娘一口,她隔了這麼久還是念念不忘於你,我聽她說話的口氣啊,只怕一輩子也忘不了。我也咬你一口,也要叫你一輩子也忘不了我。」無忌聽到這裏,這才明白她的深意,心中感動,卻說不出話來。趙明又道:「我瞧她手背上的傷痕,你這一咬得很深。我想你咬得深,她也記得深。要是我也像你這般,重重的咬你一口,卻狠不了這個心,咬得輕了,只怕你將來忘了我。左思右想,只好先咬你一下,再塗些『去腐消肌散』,把那牙齒印兒爛得深些。」無忌先覺好笑,隨即忌到她此舉雖然異想天開,究竟是對自己一番深情,嘆了口氣道:「我不怪你了。算我是狗咬呂洞賓,不識好人心。其實,你待我如此,用不著這麼,我也決不會忘。」 趙明本來柔情無限,一聽此言,眼中又露出狡獪頑皮之意,笑道:「你『待我如此』,是說我待你不好呢,還是如此好?張公子,我待你不好的事情很多,待你好的,卻是沒有一件。」張無忌道:「以後你多待我好一些,那就成了。」握住她的左手,放到自己口邊,笑道:「我也來狠狠咬上一口,教你一輩子也忘不了我。」趙明突然一陣嬌羞,撤脫了他手,奔出艙去,一開艙門,險險與小昭撞了個滿懷。趙明吃了一驚,暗想:「糟糕!我跟他這些言語,莫要都被小丫頭聽去啦,那可羞死人了!」不由得滿臉通紅,奔到了甲板之上。 小昭走到無忌身前,說道:「公子,我瞧見金花婆婆和那位醜姑娘從那邊走過,每個人都負著一隻大袋子,不知在搗什麼鬼。」無忌嗯了一聲,他適才和趙明說笑,漸涉於私,突然見到小昭,不免有些羞慚,楞了一楞,才道:「是不是走向島北那山上的小屋?」小昭道:「不是,她二人走向東北,似乎在爭辯什麼。那金花婆婆好似很生氣的樣子。」 張無忌走到船尾,遙遙瞧見趙明俏立船頭,眼望大海,只是不轉過身來,但聽得海中波濤,忽喇急喇的打在船邊。無忌心中,也是如潮水起伏,難以平靜。良久良久,只見太陽從西邊海波中沒了下去,島上樹木山峰,慢慢的陰暗朦朧,這才回進船艙。 無忌用過晚飯,向趙明和小昭道:「我去探探義父去,你們守在船裏吧,免得人多了被金花婆婆驚覺。」趙明道:「那你索性再等一個更次,待天色全黑了再去。」無忌道:「那也說得是。」他一心只長惦記著義父,這一個更次,著實難熬。好容易等得四下裏一片漆黑,張無忌站起身來,向趙明和小昭微微一笑走向艙門。趙明解下腰間倚天劍,道:「張公子,你帶了此劍防身。」無忌一怔,道:「你帶著的好。」趙明道:「不!你此去我有點兒擔心。」無忌笑道:「擔心什麼?」趙明道:「我也說不上來。金花婆婆詭祕難測,陳友諒鬼計多端,又不知你義父是否相信你就是他那『無忌孩兒』……唉,此島號稱『靈蛇』,說不定島上有什麼厲害的毒物,更何況……」她說到這裏,住口不說了。無忌道:「更何況什麼?」趙明舉起自己手來,在口唇邊作個一咬的姿勢,嘻嘻一笑,自己臉卻紅了。張無忌知她說的是他表妹殷離,擺了擺手,躍上岸去。趙明叫道:「接住了!」將倚天劍擲了過來。無忌抄手接住劍柄,心頭又是一熱:「她對我這等放心,竟連倚天劍也借了給我。」 無忌將劍插在背後,提氣便往島北那山峰奔去。他記著趙明的語語,生怕草中藏有怪蟲毒物,是以只往光禿禿的山石上落腳。不到一頓飯功夫,已奔到那山峰腳下,他抬頭一望,見峰頂那茅屋黑沉沉的,並無燈火,心想:「義父已安睡了麼?」但隨即想起:「他老人家雙目已盲,要燈火何用?」便在此時,隱隱聽得左首山腰中傳來幾下說話的聲音。無忌伏底身子,尋聲而往,那聲音卻又聽不見了。這時一陣朔風自北吹來,颳得草木獵獵作響,無忌乘著風聲,快步疾進,風聲未歇,只聽得前面四五丈外,一個人壓低著嗓子說道:「你還不動手,在一旁延延挨挨的搗什麼鬼?」正是金花婆婆的聲音。答話的便是殷離,她道:「婆婆,你這麼幹,未免太對不起老朋友。謝大俠跟你數十年的交情,他信得過你,才從冰火島回歸中原。」金花婆婆冷笑道:「他信得過我?真是笑話奇談了。他倘若真是信得過我,幹麼不肯借刀於我。他回歸中原,只是要找尋他的義子,跟我有什麼相干?」張無忌聽了二人的對答,知道金花婆婆在安排什麼毒計,意欲謀害義父,奪取寶刀,當下又向前欺進數丈。黑暗之中,依稀見到金花婆婆佝僂著身子,忽然叮的一聲輕響,她身前發出一下金鐵和山石撞擊之聲,過了一會,又是這麼一響。 無忌大奇,但生怕被二人發覺,不敢再行上前瞧個明白。只聽殷離道:「婆婆,你要奪他寶刀,明刀明搶的交戰,尚不失為英雄行逕。靈蛇島金花銀葉,威震江湖,這等事若是傳揚出去,豈不為天下好漢恥笑?就算奪得屠龍刀來,勝了峨嵋派的女弟子,也沒什麼光彩!」金花婆婆大怒,伸直了身子,厲聲道:「小丫頭,當年是誰在你父親掌底救了你的小命?現下人大了,說不聽婆婆的吩咐!這謝遜跟你非親非故,何以要你一鼓勁兒的護著他?你倒說個道理給婆婆聽聽。」她語聲雖然嚴峻,嗓聲卻低,似乎只怕被峰頂的謝遜聽到了,其實峰頂和此處相距極遠,只要不是以內力傳送,便是高聲呼喊,也未必能夠聽到。殷離將手中拿著的一袋物事往地下一摔,嗆啷啷一陣響亮,她自己跟著退開了三步。 金花婆婆厲聲道:「怎樣?你羽毛豐了,自己便想飛了,是不是?」張無忌雖在黑暗之中,仍可見到她晶亮的目光如冷電般威勢迫人。殷離道:「婆婆,我決不敢忘你救我性命,教我武藝的大恩。可是謝大俠是他……是他的義父啊。」金花婆婆哈哈一聲乾笑,說道:「天下竟有你這等痴丫頭,那姓張的小子摔在西域萬丈深谷之中,那是你親耳聽到武烈、武青嬰他們說的。你不死心,硬生生將他們擄了來,詳加拷問,難道這中間還有假麼?這會兒那姓張的小子屍骨都化了灰啦,你還念念不忘於他。」殷離道:「婆婆,我心中可就撇不了他,也許,這就是你說的什麼……什麼前世的冤孽。」金花婆婆嘆了口氣,語氣大轉溫和,說道:「別說當年這孩子不肯跟咱們到靈蛇島來,就算跟你成了夫妻,他死也死了,又待怎地?幸虧他死得早,要是這當口還不死啊,見到你這生模樣,怎能愛你?你眼睜睜的瞧著他愛上別個女子,心中怎樣?」 殷離默然不語,顯是無言可答。金花婆婆又道:「別說旁人,單是咱們擒來的那個峨嵋周姑娘,那般花容月貌,那姓張的小子非動心不可,你殺了周姑娘呢,還是殺那小子?哼哼,你倘若不練這千蛛絕戶手,原是個絕色佳人,現在啊,什麼都完啦。」殷離道:「他人早死了,我相貌也毀了,還有什麼可說的。可是謝大俠既是他義父,婆婆,咱們便不能動他一根毫毛。婆婆,我只求這件事,另外我什麼也聽你的話。」說著雙膝一曲,跪倒在地。原來她二人遠赴冰火島接回謝遜,途中耽擱了將及一年,以後重入江湖,又是誰也沒來往,因之張無忌新任明教教主之事,雖然轟傳武林,金花婆婆和殷離卻是一無所知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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