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倚天屠龍記 | 上頁 下頁
二〇七


  周顛突道:「滿寺和尚逃得清光,想必光明頂一戰。教主威名遠揚,少林派掛了免戰牌啦!」楊逍道:「咱們到藏經閣瞧瞧!」

  到得山後藏經閣,但見一排排的都是空木架,數千數萬卷佛經已不知去向。群豪相顧茫然,猜不透其中源由。若說少林派避禍逃遁,難道竟甘心捨棄這經營千餘年的基業?再說,就算首腦人物走了,留下若干火工、沙彌守寺打掃,明教群豪到來之時,也決不會跟這些人為難,妄加殺戮。難道是生怕留下活口,被明教逼問之下,洩漏秘密麼?

  眾人回到大雄寶殿,韋一笑和說不得也分別回來,說道四下搜尋,未有發現,連適才那知客僧也是不知去向,竟似突然間土遁而去一般。楊逍轉身出殿,召了厚土旗掌旗使顏垣進來,命他率領旗下教眾,四下搜集有無地窖、地道之類秘密藏身之所。顏垣應命而去,過了兩個時辰,回殿稟報,說道到處都已詳加插查,並無秘密藏身的所在,有幾處坐關靜修的密室,築於極隱僻之處,但室中空空,並無人居。那顏垣精於土木構築之學,旗下教眾有不少是高手匠人,經厚土旗嚴密查過,少林寺自是一所空寺無疑了。楊逍、殷天正、彭瑩玉等都是見多識廣、足智多謀之士,此刻見了這等異像,卻誰也猜不透少林派在鬧什麼玄虛、安排下什麼惡辣詭計。

  眾人正自群疑滿腹、面面相觀之際,猛聽得西邊喇喇一聲響,數十丈外的一株松樹倒了下來。、群豪吃了一驚,同時躍起身來來。奔到斷樹之處,只見那株松樹生於一個大院子之旁,院子中並無人跡,卻不知如何,偌大一株松樹,竟會無風自倒,壓塌了半堵圍牆。眾人走近斷截處一看,只見脈絡交錯斷裂,顯是被人以重手法震碎,只是樹脈斷裂處略現乾枯,並非適才所為。群豪仔細觀察周遭,只聽得「咦,不對!」「啊,這裏動過手。」各種聲音此起彼落。原來這大院之中,到處都有激烈戰鬥過的痕跡,地下青石板上,旁邊樹枝樹幹上、圍牆石壁上,留下不少兵刃砍斬、舉掌劈擊的印記。這些記印尚甚新鮮,不過是兩三日內之事,但顯而易見,動手過招的都是第一流高手,石板上還有許多淺淺的腳印,乃是高手此拚內力時所留下。

  韋一笑伏地聞嗅氣息,更發現了許多所在有血腥之氣,只是昨日剛下過一場大雨,因之洗得乾乾淨淨。這大院子空空曠曠,適才明教群豪已見院中無人,並不再加細擦,倘若不是那株松樹因受掌風撞擊而於此時倒下,誰也不致到這院子中來詳加查看。

  彭瑩玉道:「楊左使,你說如何?」楊逍道:「三四日之前,少林寺中必定經過一場慘烈非常的激鬥。那是絕無可疑的。難道少林派全軍覆沒,竟被殺戮得一個不存?」彭瑩玉道:「我意正和楊左使相同。依這事勢推斷,必當如此,可是少林派的對頭之中,又那裏有這樣厲害的一個幫會門派?莫非是丐幫?」周顛道:「丐幫勢力雖大,高手雖多,總也不能一舉便把少林寺中的眾光頭殺得一個不剩。除非是咱們明教,才有這等本事,可是本教明明沒有幹這件事啊?」鐵冠道人道中:「周顛你少說廢話成不成,本教有沒有幹這事,難道咱們自己不知道?」

  不料周顛這句話聽來似是廢話,卻提醒了楊逍一件事,他「啊」的一聲叫,說道:「教主,咱們再到達摩院中瞧一下。」張無忌知他既說此話,必有原曲,點頭道,「好!」群豪快步來到達摩院中,只見院中地下仍是放著那九個破爛蒲團,一尊達摩祖師的石像,高高供在神座之上,、背脊向外,臉面朝壁,那是紀念達摩祖師當年面壁九年,因而豁然貫通、參悟武學精要,這典故武林中人個個皆知,誰也不以為奇。周顛道:「咱們適才來看,就是這副模樣,那有什麼希奇?」楊逍向殷野王道:「殷世兄,你助我一臂之力,將那達摩石像扳轉身來看看。」殷天正道:「這個不妥!」須知達摩祖師是少林寺的創建之人,乃禪宗傳來中土的初祖,不但少林派奉若神聖,而天下武林人物,也是人人不敢冒犯,楊逍道:「鷹王放心,萬事由小弟一人承當!」說著縱身一躍,上了神座,伸手便去扳那石像。只是那石像太過沉重,一時扳之不動。殷天正道:「野王,你去助楊左使一臂之力。」殷野王應聲躍上,兩人一齊使力,將那具二千餘斤重的大石像扳了過來。

  群豪一見,臉上盡皆變色,只見那具佛像顏面已削成一塊平板,五官全然不見,上面卻刻著四行大字:「先誅少林、再滅武當,唯我明教,武林稱王!」這十六個字顯然是以指力刻劃,深入石理。殷天正、鐵冠道人、周顛等不約而同的一齊叫了出:「這是遺禍江東的毒計!」楊逍和殷野王躍下神座,周顛道:「鐵冠牛鼻,倘若不是我那句話,楊左使怎能想得到敵人的移禍之計。」鐵冠道人憂心忡忡,那有心情跟他鬥口。問楊逍道:「楊左使,你怎地想得到石像中會有古怪?」楊逍道:「適才我來達摩院時,已看到這石像曾有移動的痕跡,可是那裏想得到其中竟藏著這麼一個天大的陰謀。」

  彭瑩玉道:「小僧尚有一事不明,要請左使指教。用手指刻下這十六字之人,既是存心教禍本教,使本教承坦毀滅少林派的大罪名,好讓天下武林群起而攻,然則他何以又使達摩佛像面向牆壁?倘若不是楊左使細心,那不是誰也沒發現石像上會有這一十六個字麼?」楊逍臉色凝重,說道:「這石像是另外有人給轉過去的,暗中有一位武功高強之士,在相助本教,咱們已領了人家極大的情,直到此刻方知。」群豪齊聲道:「此人是誰?楊左使從何得知?」楊逍嘆道:「這其中的原委曲折,我也猜想不透……」他這句話尚未說完,張無忌突然「啊」的一聲,大叫起來,說道:「佛像上的字跡說道:『先誅少林、再滅武當』,料想武當即當遭難。」

  韋一笑道:「咱們義不容辭,立即赴援,且看誣衊本教的到底是那一批狗奴才。」殷天正也道:「事不宜遲,大夥立即出發。看來這批奸賊已先走了數日。」張無忌想起武當山自太師父以下,個個對自己恩重如山,又不知宋遠橋等是否已從西域回歸本山,這一路上始終不聽到他們的音訊,倘若途中有什麼耽擱變故,那麼留守本山的只有太師父和若干第三代弟子,三師伯俞岱岩殘廢在床,強敵突然來攻,卻如何抵敵?想到此處,不由得憂心如焚,朗聲道:「各位前輩、兄長、武當派乃先父出身之所,今當大難,若有失閃,本座日後難以為人。救兵如救火,早到一刻好一刻,現請韋蝠王陪同本座,先行赴援,各位陸續分批趕來,一切請楊左使和外公指揮安排。」說著雙手一拱,閃身出門。韋一笑展開輕功,和他並肩而行,群豪答應之聲未出,兩人已到了少林寺外的石亭之中。這兩人輕功之佳、奔馳之速,當世再無第三人能修及上。

  到得嵩山腳下,天色漸黑,兩人那要敢有片刻耽擱,足不停步的急奔,直走了一夜,已奔出數百里之遙。韋一笑初時毫不落後,但時候一長,內力漸漸不繼。張無忌心想:「要到武當山上,至少還得一日一夜的急馳,血肉之軀,究竟不能無窮無盡的奔跑不息,何況強敵在前,尚須留下精力大戰。」於是對韋一笑道:「韋蝠王,咱們到前面。市鎮上去買兩匹坐騎,歇一歇力。」韋一笑早有此意,只是不便出口,便道:「教主,買賣坐騎,太耗辰光。」過不多時,迎面便有五六乘馬馳來。韋一笑縱身而起,早將兩個乘者提起,輕輕放在地下,叫道:「教主,上吧。」張無忌微一遲疑,覺得如此攔路劫馬,豈非和強盜無異?韋一笑叫道:「處大者事者不拘小節,那顧得這許多?」呼喝聲中又將兩名乘者提下馬來。那幾人倒也會一點武功,紛紛喝罵,抽出兵刃便欲和韋一笑動手,韋一笑雙手勒住四匹馬匹,將那些人的兵刃踢得亂飛。只聽一人喝道:「逞兇行劫的是那一路好漢,快留下萬兒來!」張無忌心想糾纏下去,只有更加多得罪人,縱身躍上馬背,和韋一笑手中各牽一馬,絕塵而去。那些人破口大罵,卻是不敢來追。

  張無忌道:「咱們雖然迫於無奈,但焉知人家不是身有急事,此舉究屬於心不安。」韋一笑笑道:「教主,這些小事,何足道哉,昔年明教行事,那才稱得上『肆無忌憚、橫行不法』呢!」說著哈哈大笑。張無忌心想:「明教被視人為邪魔異端,自有來由。可是到底何者為是,何者為邪,卻也不易下個確論。」想起身負教主重任,但見識膚淺,很多事拿不定主意,雖然武功極強,可是天下事豈能一切盡以武力解決,他騎在馬背之上,心下茫然,只盼早日接得謝遜歸來,便可卸卻自己難以勝任的擔子。便在此時,突見人影一晃,兩個人攔在當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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