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倚天屠龍記 | 上頁 下頁 |
二〇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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群豪在道上問起無忌,如何能想到各人中毒的原因,無忌道:「我記得『毒經』中有一條說道:『奇鯪香木』如與芙蓉一類花香相遇,往往能使人沉醉數日不解。毒氣若入臟俯,大損心肺。是以我叫各位不可運息用功。內息一作,花香侵入各處經脈,為害就是難以估計了。」韋一笑道:「想不到小昭這小丫頭居然建此奇功,倘若不是她在危急之際挺身而出,本教死傷必重。」楊逍初時認定小昭乃是受強敵指使,前來明教臥底,但今日一役之中,她反而成了明教的功臣,卻是令他大出意料之外,一時也想不透其中的原由。 當晚眾人一早就投店歇宿了,小昭倒了臉水,端到無忌房中,無忌說道:「小昭,你今日建此奇功,以後小用再做這些丫頭的賤役了。」小昭嫣然一笑,道:「我服侍你很高興,那又是什麼賤役不賤役了?」待無忌盥洗已畢,將那隻黃金盒子取了出來,道:「不知盒中有沒有毒蟲毒藥,毒箭暗器之類藏著?」無忌道:「不錯,咱們該當小心才是。」將盒子放在桌上,拉著小昭走得遠遠地,取出一枚銅錢,揮手擲出,叮的一聲響,正打在金盒子的邊緣,那盒蓋彈了開來,並無異狀。無忌走近一看,只見盒中卻是一朵珠花,兀自微微顫動,正是無忌曾從趙明鬢邊摘下的那朵珠花,趙明所除去的兩粒珍珠,卻已重新穿在金絲之上。無忌一看,不由得呆了,一時想不出趙明此舉是何用意。 小昭笑道:「張公子,這位趙姑娘可對你好得很啊,巴巴的派人來送你這麼貴重的一朵珠花。」無忌道:「我是男子漢,要這種女孩子的首飾何用?小昭,你拿去戴吧。」小昭連連搖手,笑道:「那怎麼成?人家對你一片情意,我怎麼敢收?」無忌左手三指拿著珠花,笑道:「著!」將那珠花擲出,手勢不輕不重,剛好插在小昭的頭髮上,卻又沒傷到她的皮膚。小昭伸手想去摘了下來,無忌搖手道:「乖孩子,難道我送你一點玩物也不成麼?」小昭雙頰紅暈,低聲道:「那我可多謝啦。就怕小姐見了生氣。」無忌道:「今日你幹了這番大事,楊左使父女那能對你再存什麼疑心?」小昭滿心甚歡,說道:「我見你去了很久不回來,心中急得什麼似的,又見韃子來攻,不知怎樣,忽然大著膽子呼喝起來。現在這時候自己想想,當真害怕。張公子,你跟五行旗和白眉旗的各位爺們說說,小昭大膽妄為,請他們不可見怪。」無忌微笑道:「他們多謝你遠來不及,那裏會見怪了。」 自此一路無話,眾人沿途談論趙明的來歷?誰都摸不著端倪。張無忌將雙雙跌入陷阱,自己搔她腳底脫困等情隱去了不說,雖然自己心中無愧,但當眾談論,總覺難以啟齒。不一日來到河南境內,其時天下大亂,四方群雄並起,蒙古官兵的魁查更加嚴緊。明教大隊人馬,成群結隊的行走不便,分批到嵩山腳下會齊,這才同上少室山,由吳勁草持了張無忌等人的名帖,投向少林寺去。 張無忌知道此次來少林問罪,雖然不欲再動干戈,但結果如何,殊難逆料,倘若少林僧人竟是蠻不講理的動武,明教不得不起而應戰,當下傳了號令,命五行旗和白眉旗下各路教眾,裝作觀賞風景,散在寺周四方,若聽得自己三聲清嘯,便即攻入接應。諸教眾接令,分頭而去。 過不多時,寺中一名老年的知客僧隨同吳勁草迎下山來,說道:「本寺方丈和諸長老閉關靜修,恕不見客中。」群豪一聽,盡皆變色。周顛怒道:「這位是明教教主,親自來少林拜山,老和尚們居然不見,未免忒也托大。」那知客僧低首垂眉,滿臉愁苦之色,說道:「不見!」周顛大怒,伸手便是去抓他胸口衣服,說不得舉左手一擋,說道:「周兄不可莽撞。」彭瑩玉道:「方丈既是坐關,那麼咱們見見空智、空性兩位神僧。也是一樣。」那知客僧雙手合什,冷冰冰的道:「不見。」彭瑩王道:「那麼達摩堂首座呢,羅漢堂首座呢?」那知客僧仍是愛理不理的道:「不見!」 殷天正猶如霹靂般一聲大喝:「到底見是不見?」雙掌排山倒海般推出,轟隆一聲,將道旁的一株大松樹推為兩截,上半截連枝帶葉,再帶著三個烏鴉巢,垮喇喇的倒將下來。那知客僧至此臉上才有懼色,說道:「各位遠道來此,本來原當禮接,只是諸位長老盡坐關,各位下次再來吧!」說著合什躬身,轉身去了。韋一笑身形一晃,已攔在他的身前,說道:「大師上下如何稱呼?」那知客僧道:「不敢,小僧法名慧賢。」明教群豪一聽,無不氣惱,想那「慧」字輩的僧人,是當今少林派中的第三代子弟,連「圓」宇輩的第二代子弟都不派一個下山見客,那實是欺人太甚,此若能忍,孰不可忍?韋一笑伸手在他肩頭輕輕拍了兩下,笑道:「很好,很好,大師擅說『不見』兩字,不知閻羅王招請佛駕,大師見是不見?」慧賢被他這麼一拍,一般冷氣從肩頭直傳到心口?全身立時寒戰,牙齒互擊,格格作響。他強自忍耐,側身從韋一笑身旁走過,一路不停的抖索,一蹌踉上山。 張無忌道:「韋蝠王拍了他這兩掌,他師父師叔伯焉能置之不理?咱們逕自上山,瞧這群和尚是否當真不見?」眾人料想一場惡鬥已是難免,少林派素來是武林中泰山北斗,千年來江湖上號稱「長勝不敗的門派」,今日這一場大戰,且看明教和少林派到底是誰強誰弱,各人精神百倍,快步上山,想到少林寺中高手如雲,眼前這一場大戰,激烈處自是非同小可。 不到一盞茶時分,已到了寺前的石亭。張無忌想起昔年隨太師父上山,在這亭中和少林派三大神僧相見,今日重來,雖然前後不過數年,但昔年是個瘦骨伶仃的病童,今日卻是明教教主之尊,緬懷舊事,當真是恍然隔世。群豪在石亭中稍候半刻,料想寺中必有大批高手出來,決當先禮後兵,責問殷利亨如此痛下毒手,是何原由,眾僧若是蠻不講理,那時再行動武不遲。豈知等了半天,寺中竟是靜悄悄的絕無動靜。 張無忌道:「進寺去!」當下楊逍、韋一笑往左,殷天正、殷野王在右,鐵冠道人、彭瑩玉、周顛、說不得四散人在後,擁著張無忌進了寺門。來到大雄寶殿,但見佛像莊嚴,殿上一塵不染,佛像前香煙繚繞,琉璃燈中火光瑩然,就是不見一人。張無忌朗聲說道:「明教張無忌,會同座下楊逍、殷天正,韋一笑諸人前來拜山,求見方丈大師。」他說的聲音雖然並不甚響,但中氣充沛,內力渾厚,一兩里內都能清清楚楚的聽到,殿旁高懸的銅鐘大鼓受這聲音激盪,嗡嗡嗡的響了起來。 楊逍、韋一笑等相互對望一眼,心中均想:「教主內力之深,實是聞所未聞,當年楊教主在世,也是遠有不及。看來今日之戰,本教可操必勝。」張無忌這幾句話,少林寺前院後院,到處都可聽見,但等了半晌,寺中竟無一人出來。周顛大聲喝道:「醜媳婦終須見翁姑,少林堂堂門派,難道這般藏頭縮尾,便能躲一輩子麼?」他的話聲可比張無忌說的響得多了,但殿上鐘鼓卻無應聲。 群豪又等片刻,仍是不見有人出來。殷天正道:「管他們安排下什麼詭計,咱們且闖進去!」群豪轟然道好。殷天正大踏步當先,走進後院,只見闖處靜悄悄地,不見有一個僧人的影子。群豪越來越是驚詫,均知以少林派如此一個久享盛名的偌大門派,寺中武功卓絕的僧人固然極多,而智謀之士亦復不少,今日佈了這個「空寺計」,定然伏下極厲害的陰謀,各人心中的戒備也是每走一步,便提高了一層。待得走到伽藍殿口仍是不見有人,韋一笑向布袋和尚道:「說不得,你我二人上高掠陣!」說不得一點頭,縱身而起,待得雙足落在屋簷,只見韋一笑已在屋頂的三丈以外,心下暗自嘆服:「韋蝠王輕功之精,我布袋和尚永遠趕他不上。」只聽周顛在底下大呼:「喂,少林寺的和老兄,這般躲起來成什麼樣子?扮新娘子嗎?」 張無忌和群豪一殿一院的搜尋下去。始終不見有一名僧人的蹤跡,而任何異狀亦未發現。到得羅漢堂中,那是少林派高手精研武技的所在,這時見到壁上留著刀槍劍戟等兵刃長年懸掛過的痕跡,兵刃卻已盡數取去。明教群豪不再說話,快步走入達摩堂,只見地下整整齊齊的放著九個蒲團,都已坐得半爛,堂中再無別物。楊逍道:「向聞達摩堂中所居者,乃是少林派的前輩耆宿,有的十年不出堂門一步,怎能不經一戰,便見本教而遠避?」彭瑩玉道:「我心中忽有異感、只覺這寺中陰氣沉沉,大大不祥。」周顛笑道:「和尚進廟,得其所哉,有什麼異感?」張無忌想起昔日跟圓真學練「少林九陽功」的情景,道:「咱們到那邊去瞧瞧。」領著群豪,逕到圓真當年靜修之處,但見牆壁上宛然留著圓真用手掌壓破的那個掌印,只是人亡室空,四壁肅然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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