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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四


  青翼蝠王韋一笑縱聲長笑,抱著蛛兒向前急馳,他名叫「一笑」,這笑聲卻是連綿綿不絕,何止百笑千笑?殷野王和張無忌一齊發足急追。這一次韋一笑不再大兜圈子,一逕向東南飄行。這人身法之快,實是匪夷所思,殷野王內力深厚,輕功了得,張無忌體內真氣流動,更是越奔越快,但韋一笑快得更加厲害。眼見初時和他相距數丈,到後來變成十餘丈、二十餘丈、三十餘丈……終於人影不見。殷野王怒極而笑,見張無忌始終和自己並肩而馳,半步也沒落後,心下暗自驚異,這時明知已無法追上韋一笑,卻要考一考張無忌的腳力,足底加勁,身子如箭離弦,激射而出。但見張無忌不即不離,仍是和他並肩而行,忽聽張無忌道:「殷前輩,這青翼蝠王奔跑雖快,未必長力也夠,咱們跟他死纏到底。」

  殷野王吃了一驚,立時停步,自忖:「我施展如此輕功,已是竭盡平生之力,別說開口說話,便是換錯了一口氣也是不成。這小子隨口說話,居然足下絲毫不慢,那是什麼邪門?」他陡然間停步,張無忌一竄已在十餘丈外,忙轉身回頭,退回到殷野王身旁,聽他示下。殷野王道:「曾兄弟,你師父是誰?」張無忌忙道:「不,不!你千萬不能叫我兄弟,叫我『阿牛』好了。我沒有師父。」殷野王心念一動:「這小子的武功如此怪異,留著大是禍胎,不如出其不意,一掌打死了他。」便在此時,忽聽得幾下極尖銳的海螺之聲,傳了過來,正是白眉教有警的訊號。殷野王眉頭一皺,心想:「定是洪水、烈火各旗怪我不救銳金旗,又起了亂子。倘若一掌打不死這小子,這時候卻沒功夫與他纏鬥。不如借刀殺人,讓他去送命在韋一笑手裏。」便道:「白眉教遇上了敵人,我須得趕回應付,你去找韋一笑吧。這人兇惡陰險,待得遇上了,你須先下手為強。」

  張無忌道:「我本領低微,怎打得過他?你們有什麼敵人來攻?」殷野王側耳聽了一下號角,道:「果然是魔教的洪水、烈火、厚土三旗都到了。」張無忌道:「大家都是魔教一派,又何必自相殘殺?」殷野王臉一沉,道:「小孩子懂得什麼?」轉身向來路奔回。

  張無忌心想:「蛛兒落入了大惡魔韋一笑手中,倘若給他在咽喉上咬了一口,吸起血來,那裏還有性命在?」想到此處,更是著急,當即吸一口氣,發足便奔。好在韋一笑輕功雖佳,手上抱了一個人後。總不能踏沙無痕,沙漠之中還是留下了淡淡的一條足跡。張無忌打定了主意:「他休息,我不休息,他睡覺我不睡覺,奔跑三日三夜,好丁也追上了他。」

  可是在烈日之下,黃沙之中,奔跑三日三夜當真是談何容易,他奔到傍晚,已是口乾唇燥,全身汗如雨下。但說也奇怪,腳下卻毫不疲累,積蓄了數年的九陽神功一點一滴的發揮出來,越是使力,越是精神奕奕。他在一處泉水中飽飽的喝了一肚水,足不停步的奔跑。

  奔到半夜,眼見月在中天,張無忌忽地恐懼起來,只怕突然之間,蛛兒被吸乾了血的屍體在眼前出現。就在這時,隱隱聽得身後似有足步之聲,張無忌回頭一看,卻沒有人。他不敢耽擱,發足又跑,但背後的腳步聲立時跟著出現。張無忌大奇,回頭再看,仍是無人,仔細一看,沙漠中明明有三道足跡,一道是韋一笑的,一道是自己的,另一道卻是誰的?再回過頭來時,身前只一道足跡。那麼有人在跟縱自己,定然無疑的了,怎麼總是瞧不見他,難道這人有隱身術不成?

  他滿腹疑團,拔足又跑,身後的足步聲又再響起。張無忌叫道:「是誰?」身後一個聲音道:「是誰?」張無忌大吃一驚,喝道:「你是人是鬼?」那聲音也道:「你是人是鬼?」

  張無忌急速轉過身來,這一次看到了身後那人留在地下的一點影子,才知那是個身法快的無與倫比之人,躲在自己背後。他叫道:「你跟著我幹麼?」那人道:「我跟著你幹麼?」張無忌笑道:「我怎麼知道?所以要問你啊。」那人道:「我怎麼知道?所以要問你啊。」張無忌見這人似乎並無多大惡意,否則他在自己身後跟了這麼久,隨便什麼時候一出手,都能致自己死命,便道:「你叫什麼名字?」那人道:「說不得。」張無忌道:「為什麼說不得?」那人道:「說不得就是說不得,還有什麼道理好講。你叫什麼名字?」張無忌道:「我……我叫曾阿牛。」

  那人道:「假的。」張無忌吃了一驚,心想:「他怎麼知道?」問道:「為什麼是假的?」那人道:「假的就是假的,真真假假,還不是一般。我問你,你半夜三更的狂奔亂跑,在幹什麼?」張無忌知道這是一位身懷絕技的異人,便道:「我一個朋友給青翼蝠王捉了去,我要去救回來。」那人道:「你救不回來的。」張無忌道:「為什麼?」那人道:「青翼蝠王的武功比你強,你打他不過。」張無忌道:「打他不過也要打。」那人道:「很好,有志氣。你朋友是姑娘麼?」張無忌道:「是的,你怎麼知道?」那人道:「要不是姑娘,少年人怎會甘心拚命。很美吧?」張無忌道:「醜得很?」那人道:「你自己呢,醜不醜?」張無忌道:「你到我面前,就看到了。」那人道:「我不要看,那姑娘會武功麼?」張無忌道:「會的,是白眉教殷野王前輩的女兒,曾跟靈蛇島金花婆婆學武。」那人道:「不用追了,韋一笑捉到了她,一定不肯放。」張無忌道:「為什麼?」

  那人哼了一聲道:「你是個傻瓜,不會用腦子,殷野王是殷天正的什麼人?」張無忌道:「他們兩位是父子之親。」那人道:「白眉鷹王和青翼蝠王的武功誰高?」張無忌道:「我不知道。請問前輩,是誰高啊?」那人道:「我也不知道。兩個人誰的勢力大些?」張無忌道:「鷹王是白眉教教主,想必勢力大些。」那人道:「不錯。因此韋一笑捉了殷天正的孫女,那是奇貨可居,不肯就還的,他想要挾殷天正就範。」張無忌搖頭道:「只怕做不到,殷野王前輩一心一意想殺了他自己女兒。」那人奇道:「為甚麼啊?」張無忌於是將蛛兒毒死父親愛妾、累死親母之事簡略說了。

  那人聽完後,嘖嘖讚道:「了不起,了不起,當真是美質良材。」張無忌奇道:「什麼美質良材?」那人道:「小小年紀,就會毒死庶母、害死親母,再加上靈蛇島金花婆婆的一番調教,當真是我見猶憐。韋一笑要收她作個徒兒。」張無忌吃了一驚,問道:「你怎麼知道?」那人道:「韋一笑是我好朋友,我自然知道他的心性。」

  張無忌一呆之下,大叫一聲:「糟糕!」發足便奔。那人仍是緊緊的跟在他背後。張無忌一面奔跑,一面問道:「你怎麼又跟著我?」那人道:「我好奇心起,要瞧瞧熱鬧。你還追韋一笑幹麼?」張無忌怒道:「蛛兒已經有些邪氣,我決不許她再拜韋一笑為師。倘若也學成一個吸飲人血的惡魔,那怎生是好?」那人道:「你很喜歡蛛兒麼?為什麼這般關心?」張無忌嘆了口氣,道:「我不喜歡她,不過她……她有點兒像我媽媽。」那人道:「嗯,原來你媽媽也是個醜八怪,想來你也好看不了。」張無忌急道:「我媽媽很是好看的,你別胡說八道。」那人道:「可惜,可惜!」張無忌道:「可惜什麼?」那人道:「你這少年周身血性,著實不錯,可惜轉眼便是一具吸乾了血的僵屍。」

  張無忌心念一動:「他的話確也不錯,我就算追上了韋一笑,又怎能救得蛛兒,也不過是白白饒上自己性命而已。」說道:「前輩,你幫幫我,成不成?」那人道:「不成。一來韋一笑是我好朋友,二來我也未必打得過他。」張無忌道:「韋一笑既是你好朋友,你怎地不勸勸他?」那人長嘆一聲,道:「勸有什麼用?韋一笑自己又不想吸飲人血,他是迫不得已,實是痛苦難當。」張無忌奇道:「迫不得已?那有此事?」那人道:「韋一笑練內功時走火,自此每次激引內力,必須飲一次人血,否則全身寒戰,立時凍死。」張無忌沉吟道:「那是三陰脈絡受損麼?」

  那人奇道:「咦,你怎麼知道?」張無忌道:「我只是猜測,不知對不對。」那人道:「我曾三入長白山,想替他找一頭火蟾眼目,治療此病,但三次都是徒勞無功。第一次還見了火蟾,差著兩丈沒捉到,第二次第三次連火蟾的影子也沒見到。待眼前的難關過了之後,我總還得再去一次。」張無忌道:「我同你一起去,好不好?」那人道:「嗯!你內力倒夠,就是輕功太差,那時再說吧。喂,我問你,幹麼你要去幫忙捉火蟾?」張無忌道:「倘若捉到了,不但治好韋一笑的病,也救了很多人,那時候他不用再吸人血了。啊,前輩,他奔跑了這麼久,激引內力,是不是迫不得已,只好吸蛛兒的血呢?」那人一呆,道:「這倒說不定。他雖想收蛛兒為徒,但要是打起寒戰來,自己血液要凝結成冰,那時候啊,只怕便是自己的親生女兒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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