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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一


  ▼第三十五回 醫仙毒仙

  紀曉芙點點頭,又道:「孩子,這姓胡的居心如此叵測,你跟他同住,也非善策,不如咱們一起走吧。」張無忌道:「嗯。他雖稱醫仙,但竟治不好我體內陰毒,說我活不過明年此日,十九也是不安好心。」紀曉芙沉吟道:「你太師父張真人言道:你若能習得『九陽真經』中所載神功,當可化解體內陰毒,那部九陽真經當年被瀟湘子和尹克西從少林寺中竊出後,從此不知所終,當世只有武當、少林、峨嵋三派,分得其中若干祕要。我師父本來有意傳我衣缽,到那時該會授我『峨嵋九陽功』,唉,只是我做下了這等不肖之事,那有臉面再去見我師父?衣缽真傳云云,更是休得提起。」

  張無忌見她神色淒然,安慰她道:「紀姑姑不必難過,胡先生說我只有一年之命,侄兒自己按脈運氣,知他所言非虛。尊師便傳了你峨嵋九陽功,那時候我也已來不及救我了。本來咱們這時便走,最是穩妥,但如何醫治姑姑內傷,我還有幾處不明,須得再請教胡先生。」紀曉芙道:「他既在膳中下毒害我,那麼教你的方術只怕也是故意不對。」張無忌道:「那又不然,胡先生教我的醫術,卻又是靈效如神,這中間的是非,我是分辨得明白的,奇就奇在這裏。」

  此時楊不悔第三頂花冠也已編好,三人頭上各戴一頂,回到茅舍。

  當天晚上,張無忌睜眼不睡,到得三更時分,果然又聽得胡青牛悄悄從房中出來,到紀曉芙的茅棚中去下毒。這般過了三日,紀曉芙因不服毒藥,痊癒得極快,簡捷、薛公遠他們卻好了又發,反反覆覆,有幾個脾氣暴躁的已是大出怨言,說無忌的醫道太過低劣。無忌也不理會,暗想過了今晚,便可和紀曉芙母女脫身遠走,自己陰毒難除,也不回到武當山去,免得太師父和諸師伯叔傷心,找個荒僻的所在,靜悄悄的一死便了。

  這晚臨睡之時,無忌想明天一早便要離去,胡青牛雖然古怪,待自己究竟不錯,這兩年多來,授了自己不少醫術,相處一場,臨別也有些黯然之感,於是走到他的房外,問候了幾句,又想起那金花惡婆早晚要來尋事,不知他何以抵禦,一時好心,便道:「胡先生,你在蝴蝶谷中住了這麼久,難道不厭煩麼?幹麼不到別的地方玩玩?」胡青牛一怔,道:「我有病在身,怎能行走?」無忌道:「套一輛騾車,不就可以走麼?只要用布蒙住車門車窗,密不通風,也就是了。」胡青牛嘆了口氣道:「孩子,你倒好心。天下雖大,只可惜到處都是一樣。你這幾天胸口覺得怎樣?丹田中寒氣翻湧麼?」無忌道:「寒氣日甚一日,反正無藥可治,那也任其自然吧。」

  胡青牛頓了一頓,道:「我開張救命的藥方給你,用當歸、遠志、生地、獨活、防風五味藥,二更時以穿山甲為引,急服。」無忌吃了一驚,心想這五味藥和自己的病毒絕無關連,而且藥性頗有衝突之處,以穿山甲作藥引,更是不通,問道:「先生,這些藥份量如何?」胡青牛怒道:「我跟你說了還不快快滾出去!」

  張無忌一聽大怒,他自在蝴蝶谷寄居以來,每日裏跟胡青牛談論醫理藥性,胡青牛當他是半徒半友,向來頗有禮貌,這時竟然如此不留情面的呼叱,不由得怒氣沖沖的回到臥房,心道:「我好意勸你遠行避禍,沒來由卻遭這番折辱,又胡亂開這張藥方給我,難道我會上當麼?」他躺在床上,腦海中思潮起伏,只是想著適才胡青牛的無禮言語,正要朦朧入睡,忽地想起:「當歸,遠志……有藥名而無份量,天下無這般的藥方,莫非他說當歸,乃是『該當歸去』之意?」

  一想到「當歸」或是「該當歸去」之意,張無忌跟著便想:「遠志」是叫我「志在遠方」,「高飛遠走」,「生地」和「獨活」的意思明白不過,自是說如此方有生路,方能獨活,那「防風」呢?嗯,是說「須防走漏風聲」。又說「二更時以穿山甲為引,急服」,「穿山甲」,那是叫我穿山逃走,不可經由谷中大路而行,而且須二更時急走。

  這麼一想,對胡青牛這張藥不對症、莫名其妙的方子,他登時豁然盡解,一驚之下,跳起身來,但轉念又想:「胡先生必是知曉眼前便有大禍臨頭,是以好意叫我急速逃走,可是此刻敵人未至,他為什麼不明明白白跟我說,卻要打這個啞謎?若是我揣摩不出,豈非誤事?此刻二更已過,須得快走。」他年紀雖小,卻是頗有俠義心腸,暗想胡先生必有難言之隱,因是這些日子始終不走,說不定暗中已安排了對付大敵的巧妙機關,他雖叫我「防風」、「獨活」,但紀姑姑母女卻不能不救。

  當下悄悄出房,走到紀曉芙的茅棚之中,在她肩頭輕輕拍了拍,低聲道:「紀姑姑醒來。」紀曉芙翻身坐起,道:「是無忌麼?」便在此時,無忌只覺背後風聲微動,待要轉身,猛地裏肩頭和腰裏一麻,已被點中了穴道,翻身栽倒。那敵人出手快極,跟著便擋開紀曉芙拍來的一掌,順手又點中了她的穴道。這一晚是月半,月光從茅棚的空隙中照射進來,張無忌見那敵人方巾藍衫,青布蒙臉,正是胡青牛,瞬息間千百個疑團湧向心間。

  只見胡青牛手捏住紀曉芙的臉頰,逼得她張開嘴來,右手取出一顆藥丸,便要餵入。紀曉芙一聞到這藥丸,已感頭暈腦脹,知是劇毒之物,但身子動彈不得,向睡得正沉的女兒望了一眼,淒然心道:「不兒,不兒,媽媽苦命,你也苦命。從今而後,媽媽再也不能照顧你了。」但見那人兩根手指挾著藥丸,正要塞入她的口中,忽見張無忌突然長身躍起,那人一驚回頭,砰的一響,那人背上已被張無忌反手一掌,重重擊中。

  原來張無忌肩頭和腰脅穴道雖然被點,但他自幼受謝遜之授,武功自成一家,穴道被點之後,片刻間即能運氣通解,四肢能夠轉動後無暇多想,反手便是一招「神龍擺尾」,正擊中在胡青牛背心的「筋縮穴」上。這招「神龍擺尾」乃「降龍十八掌」中的一招,這套掌法無忌雖只學得一知半解,僅得皮毛,但這一招「神龍擺尾」,他卻使得威猛無儔。敵人武功雖高出他十倍,但一來萬料不到他穴道被點之後,竟會立時自解,二來這一招掌法神奇奧妙,即是在全神貫注之時,化解也是不易,何況是出其不意的攻至?他「筋縮穴」一被擊中,當即委頓在地。

  他身子一軟倒,蒙在臉上的青布也即掀開了半邊,無忌一看之下,忍不住「啊」的一聲驚呼,原來這人竟不是胡青牛,秀眉粉臉,竟是一個中年婦人。

  無忌道:「你……你是誰?」那婦人背心中了這掌,疼得臉色慘白,說不出話來。無忌當即在紀曉芙肩上推拿一陣,解開她的穴道,說道:「紀姑姑,你用劍指住她胸口,不許她動彈,我瞧瞧胡先生去。」他心中大是焦慮,生怕胡青牛已遭了這婦人的毒手,又想這婦人自是金花惡婆的一黨,眼下雖然僥倖被自己一招得手,因而制住,但只要金花惡婆一到,自己和紀曉芙決計逃不出她的毒手。

  當下提氣直奔,跑到胡青牛臥室之外,砰的一聲,推開房門,叫道:「先生,先生,你好麼?」卻不聞應聲。無忌大急,在桌上摸索到火石火鐮,點亮了蠟燭,只見床上被褥揭開,卻已不見了胡青牛的人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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