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倚天屠龍記 | 上頁 下頁 |
一一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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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取出手帕,拭了拭眼淚,道:「自從兩年多前,我和一位師姊因事失和之後,我便不敢去見師父,也不敢回家……」張無忌道:「哼,那『毒手無鹽丁敏君』壞死啦!姑姑,你也不用怕她。」紀曉芙奇道:「咦,你怎地知道?」無忌便將那晚他和常遇春躲在樹林之中,見到她相救彭和尚的事說了。紀曉芙幽幽嘆了口氣,道:「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為!天下人的耳目,又怎能瞞過?」張無忌道:「姑姑,殷六叔雖然為人很好,但你要是不喜歡他,不嫁給他又有什麼要緊?下次我見到殷六叔時,請他不要逼你便是。」紀曉芙聽他說得天真,將天下事瞧得忒煞簡單輕易,不禁苦笑了一下,道:「孩子,也不是我有意對不起你殷六叔,當時我是事出無奈,可是……可是我也沒後悔……」 她瞧著無忌天真純潔的臉孔,心想:「這孩子的心地有如一張白紙,這些男女情愛之事,還是別跟他說的好,何況眼前之事,也不見得與此有關。」說道:「我和丁師姊鬧翻之後,從此不回峨嵋,帶著不兒,在此以西三百餘里的舜耕山中隱居。兩年多來,每日只和樵子鄉農為伴,倒也逍遙安樂。半個月前,我帶了不兒,到鎮上去買布,想給不兒縫幾件新衣,卻在牆角上看到畫著一圈佛光和一把小劍。這是我峨嵋派呼召同門的訊號,我看了之後,自是大為驚慌,沉吟良久,自忖雖然我和丁師姊反目失和,但曲不在我,我也沒做任何欺師叛門之事,今日見到這訊號,說不定同門遇上了急難,不能不加援手。於是依據訊號所示,一直到了鳳陽。」 「在鳳陽城中,又看到了訊號,約我到臨淮閣酒樓中聚會。我硬了頭皮,和不兒一齊上臨淮閣去,只見酒樓中已有七八個武林人士等著,崆峒派的聖手伽藍簡捷、華山派薛公遠他們三師兄弟都在其內,可是並無峨嵋同門。我和簡捷、薛公遠他們以前見過面,問起來時,原來他們也是看到同門相招的訊號,各自趕到這兒赴約,到底為了什麼事,卻是誰也不知。」 「這日等了一天,不見同門到來,後來卻又陸續到了幾人,有神拳門的,有南少林的,都說是接到同門邀約,到臨淮閣聚會。第二天又有幾個人到來,但個個是受人之約,沒一個是出面邀約的。大家一商量,都起了疑心:莫非是受了敵人的愚弄?」 紀曉芙續道:「可是咱們聚在臨淮閣酒樓上的一十五人,包括了九個門派。每個門派傳訊的記號不但各各不同,而且均是嚴守祕密。若非本門中人,雖可見到,卻決不知其中含意。倘若真有敵人暗中佈下陰謀,難道他竟能盡知這九個門派的暗記麼?我一來帶著不兒,生怕真的遇上什麼兇險;二來我也確是不願和同門相見,既見並非同門遇上危難要我援手,當下帶了不兒便想回家。我正要走下酒樓,忽聽得樓梯上篤篤聲響,似是有人用棍棒在梯級上敲打,跟著一陣劇烈的咳嗽之聲,一個弓腰曲背,白髮如銀的老婆婆走了上來。她走幾步,咳幾聲,顯得極是辛苦,旁邊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神清骨秀,相貌美麗之極,年紀雖尚幼小,但我生平遇到過的女子之中,從未見過這般標緻的姑娘,不由得向她多瞧了幾眼。那老婆婆右手撐著一根白木拐杖,布衣荊釵,似是個貧家老婦,可是左手拿著的一串念珠卻是金光燦爛,閃閃生光。我凝神一看,只見那串念珠的每一顆珠子,原來都是黃金鑄成的一朵朵梅花之形……」 張無忌聽到這裏,忍不住插口道:「那老婆婆便是金花的主人?」紀曉芙點頭道:「不錯!可是當時卻有誰想得到?」她從懷中取出一朵小小的金鑄梅花,正和張無忌曾拿去給胡青牛所看的那朵一般無異。無忌大奇,他這幾天來心中一直記掛著那個「金花的主人」,料想他不知是一個多麼猙獰可怖、兇惡厲害的人物,但聽紀曉芙如此說,卻是一個身患重病的老婆婆,實是大出他意料之外。 紀曉芙又道:「那老婆婆上得樓來,又是大咳了一陣。那小姑娘道:『婆婆,你服一顆藥吧?』那老婆婆點頭,小姑娘取出一個瓷瓶,從瓶中倒出一顆藥丸,老婆婆慢慢咀嚼了嚥下,接連說了幾句『阿彌陀佛,阿彌陀佛。』她一雙老眼半開半閉,喃喃的道:『只有十五個,嗯,你問問他們,有崑崙和武當的人來了沒有?』她走上酒樓之時,誰也沒加留神,但忽然聽到她說了那兩句話,幾個耳朵靈的江湖朋友一齊轉過頭來望著她,待得見到是這麼一個老態龍鍾的貧婦,都道是聽錯了話。那小姑娘朗聲道:『喂,我婆婆問你們:崑崙派和武當派有人來了沒有?』眾人都是一呆,誰也沒有回答。過了片刻,崆峒派的簡捷才道:『小妹妹,你說什麼?』那小姑娘道:『我婆婆問:為什麼不見武當和崑崙的弟子?』簡捷道:『你們是誰?』那老婆婆彎著腰又咳嗽起來,突然之間,我只覺一股勁風直擊向我胸口。這股勁風不知從何處而來,卻又來得迅捷無比,我忙伸掌一擋,登時胸口閉塞,體內熱血翻湧,雙腿站立不定,便即坐倒在樓板之上,吐出了幾口鮮血。我在茫無所措之中,但見那老婆婆身形飄動,東按一掌,西擊一拳,中間還夾著一聲聲的咳嗽,頃刻間將酒樓上其餘一十四人盡數擊倒。她出手如此突如其來,身法之快,力道之勁,不但我從所未見,卻是聽也沒聽見過,酒樓上的一十五人,竟是沒一個能還得一招半式,每個人不是穴道被點,便是受內力震傷了臟腑。那老婆婆左手一揚,十五朵金花從她念珠串上飛出,分擊十五人的手臂,這一次她卻不是志在傷人,因此每人被金花擊中,卻都不受什麼損傷。她轉過身來,扶著那小姑娘,說道:『阿彌陀佛!』便顫巍巍的走下酒樓去了。各人耳聽得她拐杖著地,發出緩慢凝重的篤篤之聲,一步步遠去,偶爾還有一兩聲咳嗽,從樓下傳來。」 紀曉芙說到這裏,楊不悔已編好了一個花冠,笑嘻嘻的走來,道:「媽,這個花冠給你戴。」說著給母親戴在頭上。紀曉芙笑了笑,繼續說道:「當時酒樓之中,一十五人個個軟癱在樓板上,有的還能呻吟幾聲,有的卻已是上氣不接下氣……」楊不悔道:「媽,你在說那個惡婆婆的事麼?別說,別說,我怕得很。」紀曉芙道:「乖孩子,你再去採花兒編個花冠,給無忌哥哥戴。」楊不悔望著無忌,問道:「你喜歡什麼顏色的。」無忌道:「要紅色的,嗯,還要些白色的,越大越好。」楊不悔張開雙手,道:「這樣大麼?」無忌道:「好,就是這麼大。」楊不悔拍手走開,說道:「我編好了你可不許不戴。」紀曉芙續道:「我在昏昏沉沉之中,只見十多人走了過來,都是酒樓中的酒保、掌櫃的、廚子等等,將咱們抬到廚房之中。不兒這時嚇得只有大哭的份兒,跟在我的身旁。那掌櫃的手中拿著一張單子指著簡捷道:『在他頭上塗這個藥膏。』便有個酒保將事先預備定當的一盒藥膏,塗在簡捷頭上。那掌櫃看看單子,指著一人道:『砍下他的右臂,接在他左腳上。』兩名廚師取過利刃,依言施行。他說到我的時候,幸好還沒什麼古怪的苦刑,只餵我服了一碗甜甜的藥水。我明知其中必有劇毒,但當時只有受人擺佈的份兒,如何能夠反抗?咱們一十五人給他們古古怪怪的施了一番酷刑之後,那掌櫃的說道:『你們每人都已身受不治之傷,沒一個能活得過十天半月,但金花的主人說道,她跟你們原本無冤無仇,瞧你們可憐見兒的,便大發慈悲,指點一條生路,你們趕快到女山湖畔蝴蝶谷去,哀求一位號稱『蝶谷醫仙』的胡青牛施醫。如果他肯出手,那麼每個人都有活命之望,否則當世沒一人能救你們姓命。這個胡青牛又有一個外號,叫作『見死不救』,你們倘若不是死磨死纏,他是決計不肯動手的。你們跟胡青牛說,金花的主人不久就去找他,叫他及早預備後事吧!』他說完之後,便給咱們套車叫馬,指明路徑,大夥兒便到了這裏。」 張無忌越聽越奇,道:「紀姑姑,如此說來,那臨淮閣中的掌櫃、廚師、酒保等一干人,都是那惡婆婆的一夥了?」紀曉芙道:「看來那些人都是他的手下,那掌櫃的按照惡婆婆單子上書明的法子,對咱們施這種酷刑。直到今天,我還是半點也不明白,為什麼那惡婆婆要幹這種令人猜想不透的事?她若是跟我們有仇,要取我們性命原是舉手之勞。倘是存心要我們多吃些苦頭,想出這種惡毒的法兒來對我們痛加折磨,那為什麼又送我們來向胡先生求醫?又說她不久便來找胡先生尋仇,難道用這種希奇古怪的法兒將我們整治一頓,不過是試一試胡先生的醫道麼?」 張無忌沉吟半晌道:「我聽常遇春老大哥說,胡先生有一個對頭,日內便要來尋他的晦氣,那自是這個金花婆婆了。按理說,胡先生原該將你們治好,齊心合力,共禦大敵。否則是他口說不肯施治,為什麼又教了我各種解救的藥方和針術。這些方術施用起來,確是甚具靈效,這麼說,那是他明裏不救,暗中假手於我來救人了。可是他教我治好了你們,半夜裏卻又偷偷前來下毒,令你們死不死,活不活的。其中的蹺蹊,當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。」 兩人商量了良久,想不出半點緣由。楊不悔卻已編了一個極大極大的花冠,給無忌戴在頭上。無忌道:「紀姑姑,以後除非是我親手給你端來的湯藥,你千萬不可服用。晚上你手邊要放好兵刃,以防有人加害。眼前你還不能便去,等我再配幾劑藥給你服了,內傷無礙之後,乘早帶了不兒逃走吧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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