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倚天屠龍記 | 上頁 下頁 |
九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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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容易到得集慶(即今之南京)下游的瓜埠,常遇春捨舟起旱,僱了一輛大車,向北進發,數日間到了鳳陽以東的明光。常遇春知道這位胡青牛胡師伯脾氣古怪,不喜旁人得知他隱居的所在,待大車行到離女山湖畔的蝴蝶谷尚有二十餘里地,便命大車轉頭,自己將無忌負在背上,大踏步而行。 他只道這二十餘里路程轉眼即至,豈知他身中番僧的兩記陰掌,內傷著實不輕,只走出里許,便是全身筋骨酸痛,氣喘吁吁的步履為艱。無忌好生過意不去,道:「常大哥,咱們慢慢走吧。你別累壞了身子。」常遇春焦躁起來,怒道:「我平時一口氣走一百里路,也半點不累,難道那兩個賊和尚打了我兩掌,便叫我寸步難行?」他賭氣加快腳步,奮力而行,但一個身有內傷之人,這般心躁氣浮的勉強用力,只走出數十丈,幾乎四肢百骸骨節一齊都要散開一般。他兀自不服氣,不肯坐下休息,一步步的向前挨去。 這般走法,那就慢得緊了,行到天黑,尚未走得一半,而且山路崎嶇,越來越是難走,總算挨到了一座樹林之中,常遇春將無忌放下地來,仰天八叉的躺著休息。他懷中帶著些給無忌吃的糖果糕餅,兩人分著吃了。常遇春休息了半個時辰,又要趕路,無忌極力相勸,說在林中安睡一晚,待天明了再走。常遇春心想今晚便是趕到,半夜三更的去驚吵胡青牛,說不定他一怒之下,反而不肯醫治,只得依了無忌,兩人在一棵大樹下相倚而睡。 睡到半夜,無忌身上寒毒又發作起來,劇顫不止。他生怕吵醒了常遇春,一聲不響,強自忍耐,便在此時,忽聽得遠遠有兵刃相交之聲,又有人吆喝道:「往那裏走?」「堵住東邊,逼他到樹林中去。」「這一次不能再讓這賊禿走了。」跟著腳步聲響,幾個人快速異常的奔向樹林中來。常遇春一驚而醒,一手拔出單刀,一手抱起無忌,以備且戰且走。無忌低聲道:「常大哥,似乎不是衝著咱們而來。」常遇春點了點頭,心中已是打好了主意,寧可力戰而死,也要保護無忌週全,只是自己受傷後武功全失,不由得大是焦急。 他躲在大樹後向外望去,只見影影綽綽,七八個人圍著一人相鬥。黑暗中看不清各人的身形,不知雙方各是些什麼人物,但見中間那人赤手空拳,雙掌飛舞,卻逼得敵人無法欺近身去,鬥了一陣,眾人身形移動,一步步打近,常遇春和無忌藏身處的大樹旁來。一輪眉月從雲中鑽出,清光瀉地,只見中間那人身穿白色僧衣,是個五十來歲的高瘦僧人。圍攻他的眾人中卻是有僧有道,有俗家打扮的漢子,還有兩個女子。常遇春凝神觀鬥,越看越是心驚,見圍攻的人個個武功精奇。兩個和尚一執禪杖,一持戒刀,禪杖橫掃,戒刀斜劈之際,一股股疾風帶得林中落葉四散飛舞。一個道人手持長劍,身形變動奇快,忽而在左,忽而在右,長劍抖動,在月光下閃出一團團劍花。一個矮小的漢子雙手各握一柄單刀,在地下滾來滾去,以地堂刀法進攻那僧人的下盤。 兩個女子身形苗條,各執長劍,劍法也是極盡靈動輕捷。酣鬥中的一個女子轉過身來,半邊臉龐照在月光之下,無忌險些失聲而呼:「紀姑娘!」原來這女子正是殷利亨的未婚妻子紀曉芙。無忌初時見八個人圍攻一個和尚,覺得以多欺少,甚不公平,心中盼望那和尚能突圍而走,但這時認出紀曉芙後,心想那和尚既和紀姑姑為敵,自是個壞人,一顆心便去幫在紀曉芙一邊了。 常遇春低聲的自言自語:「八個人打一個,太不要臉,不知都是些什麼人?」無忌低聲道:「兩個女子是峨嵋派的,嗯,兩個和尚都是少林派的。他『大漠飛沙』使得多狠,正是崑崙派的絕招。這使地堂刀的漢子卻不知是什麼門派。」常遇春道:「是崆峒的吧。」無忌搖頭道:「不是崆峒派的地堂刀法,右手用刀、左手使拐,這兩人卻使雙刀。」常遇春心下暗自佩服:「當真名門子弟,見識畢竟不凡。」他那知無忌的武功卻主要學自謝遜,此人武學博大精深,因一心和各家各派為敵,各家各派的武功便無所不窺。無忌日受親炙,雖談不上通曉,但見識卻是不差。無忌見紀曉芙等久鬥那和尚不下,越看越是欽佩那和尚武功了得,但見他掌力雄渾,忽快忽慢,虛虛實實,打到快時,連他手掌的去路來勢都瞧不清楚,別說捉摸他的招數門派了,忽聽得一名漢子喝道:「用暗青子招呼!」當即一名漢子和一個道人分向左右躍開,跟著便是嗤嗤聲響,彈丸和飛刀不斷向那和尚射去。這麼一來,那和尚便有點兒難以支持。那使劍的道人喝道:「彭和尚,咱們又不是要你性命,你拚命幹麼?你把白龜壽交了出來,大家一笑而散,豈不是妙?」常遇春吃了一驚,低聲道:「這位便是彭和尚?」 無忌在江船之中,聽父母和俞蓮舟說起在王盤山揚刀立威大會,以及白眉教和各幫會結仇的來由時,知道白龜壽是白眉教在王盤山僅得生還的玄武壇壇主。崑崙派雖也有兩人僥倖不死,但已被謝遜的吼聲震成了白痴,因此十多年來各門各派和白眉教鬥爭不休,便是要白龜壽吐露謝遜的蹤跡。無忌心道:「莫非這彭和尚也是我媽教中的人物?」卻聽彭和尚朗聲道:「那白壇主已被你們打得重傷,我彭和尚莫說他日後均是白眉教中人,便是毫無干連,也不能見死不救。」那道人道:「什麼見死不救?咱們又不是取他性命?只是跟他打聽一個人。」彭和尚道:「你們要問謝遜的下落,為何不去問少林寺方丈?」圍攻他的一個少林僧叫了起來:「這是白眉教妖女殷素素嫁禍少林的奸計,誰能信得?」無忌聽那少林僧提到亡母的名字,又是驕傲,又是傷心,暗想:「我媽雖已逝去兩年,仍能作弄得你們頭昏腦脹。」但見彭和尚和眾人一問一答,手下卻是絲毫沒緩。那道人想引得他說話分心,便可乘虛而入,豈知彭和尚武功固強,心智也是高人一等,這等小小玄虛,焉能騙得了他?只是圍攻他的人是集中了數派的精英人物,竟無一個庸手,他數次想突圍而逃,卻也不能。猛聽得站在外圍放射暗器的道人叫道:「啊喲,不好!暗器打光了!」六個人一聽叫聲,同時伏地,但見白光閃動,五柄飛刀,激射而至。原來他「暗器打光了」這句話是個暗號,叫圍攻的眾人伏地相避。這五把飛刀勁道威猛之極,成梅花之形,對準了彭和尚的胸口射到。若在尋常之時,彭和尚只須低頭彎腰,或是向前撲跌,要不然便使鐵板橋仰身,使飛刀在胸前掠過,但這時地下六般兵刃一齊上撩,封住了他下三路,卻如何能矮身閃躲? 無忌心頭一驚,只見彭和尚身形突然縱起,躍高丈許,五柄刀一齊從他腳底飛過,飛刀雖是避過,但少林僧的禪杖戒刀、崑崙派道人的長劍一齊向他腿上擊到。彭和尚身在半空,迫得使用險招,左掌拍出,波的一響,擊在一名少林僧的光頭之上,跟著右手一勾,已搶過了他手中的戒刀,順勢在禪杖上一格,借著這股力道,身子已飛出數丈。那少林僧被他一掌重手擊在天靈蓋上,立時斃命。餘人怒叫追去,只見彭和尚足下一個踉蹌,險險摔倒,七個人又將他重重圍住。那使禪杖的少林僧勢如瘋虎,一柄禪杖直上直下的猛砸,叫道:「彭和尚,你殺了我師弟,我跟你拚了。」那崑崙派的道人道:「他腿上已中了我的蝎尾鉤,轉眼便要毒發身亡。」果見彭和尚足下虛浮,掌叉已見散亂。常遇春急道:「他…他是我周大哥的師父啊,怎生救他一救才好?」無忌知他熱腸過人,雖是自己身負重傷仍要衝出去救人,除了徒然送命之外,殊無半點補益,心念一動。低聲道:「常大哥,你想去救彭和尚,是不是?」常遇春道:「不救不行的,他中了餵毒的暗器,可是我…我……」無忌道:「我教你個法兒,可使你恢復原來神力支持得半個時辰,只是不免損耗元氣。」常遇春適才聽他指明各派的武功,信得過他既是張三丰的傳人,必有特殊本事,喜道:「好兄弟,快說。救人要緊,耗些元氣怕什麼?」無忌道:「你找塊尖角石子來。」常遇春在地下一摸便摸到了,道:「這塊成麼?」 無忌點頭道:「很好。你在自己腰下兩旁,雙腿之側的一個地方,用尖角石子猛力擊一下。」常遇春指著腿旁,道:「是這裏麼?」無忌道:「再下一點兒,對啦,還要偏左半寸,好,用力擊下去。」常遇春依言一擊,只覺右腿登時酸麻,無忌道:「這是提神打穴法,再打左腿。」常遇春有些遲疑,但他雖未學過點穴打穴之法,卻知武學中確有這一門功夫,心想武當名震天下,打穴之法決計差不了,於是又在左腿上用石子猛力一擊。 不料擊了這兩下之後,下半身登時麻痺,雙腿再也作不了半分主,只見彭和尚一躍數丈,摔倒在地,常遇春大急之下,便要衝出去相救,但兩隻腳那裏動得了?驚道:「張兄弟,怎……怎麼了?」無忌心下暗笑:「我騙得你自己打了『環跳』雙穴,這『環跳穴』一下,自是動不得了。」口中卻假作驚惶:「啊喲,你不會打穴,只怕力道使得不對。再等一會兒,多半便行。」常遇春並非蠢笨之人,一轉念間,已知著了這刁鑽古怪的小兄弟的道兒,但想他也是一番好意,不由得又驚又急,又是好氣,又是好笑。 只見彭和尚倒在地下,似已毒發身亡,那七人卻也不敢走近身去。崑崙派的道人道:「許師弟,你放他兩柄飛刀試試。」那放飛刀的道人右手一揚,拍拍兩響,一柄飛刀射入彭和尚右肩,一柄射入他的左腿。彭和尚毫不動彈,顯已死去。那崑崙道人道:「可惜,可惜,已經死了,卻不知他將白龜壽藏在何處?」七個人圍了上去察看。 忽聽得砰砰砰砰砰,五聲急響,五個人同時向外摔跌,彭和尚已威風凜凜的站立起身,肩頭和腿上的飛刀卻兀自插著,原來他腿上中了餵毒暗器,知道難以支持,便裝假死,誘得敵人近身,以連發的「五行拳」,在五個男敵的胸口各印了一掌。卻放過了紀曉芙和另一個峨嵋女弟子。紀曉芙和她同門師姊丁敏君一驚之下,急忙躍開,看那五個同伴時,個個口噴鮮血,兩名漢子功力較遜,已是跪倒在地。但彭和尚這一急激運勁,也已搖搖欲墜,站立不定。那崑崙道人叫道:「丁紀兩位姑娘,快用劍刺他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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