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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九


  祁天彪為人爽直,抱拳說道:「多謝宋大俠手下留情,告辭!」宋遠橋和莫聲谷送到滴水簷前,祁天彪轉身道:「兩位留步,不勞遠送。」宋遠橋道:「難得三位總鏢頭光降敝山,如何不送?改日在下當再赴京師、太原、金陵貴局回拜。」祁天彪道:「這個如何克當?」他領教了宋遠橋的武功之後,覺得這位宋大俠雖然身負絕世武功,但言談舉止之中,竟無半分驕氣,心中對他甚是欽佩,初上山時那股興師問罪、復仇拼命的銳氣,已折了大半。

  兩人正在說話,突然門外匆匆進來一個短小精悍、滿臉英氣的中年漢子。宋遠橋道:「四弟,見過這三位朋友。」當下給祁天彪等三人引見了。張松溪笑道:「三位來得正好,在下正有幾件物事要交給各位。」說著從懷中掏出三個小包,每人交了一個。祁天彪道:「那是什麼?」張松溪道:「此處拆看不便,各位下山後再看吧。」師兄弟三人一直送到觀門之外,方與三位總鏢頭作別。

  莫聲谷一待三人走遠,急問:「四哥,五哥呢?他回山沒有?」張松溪笑道:「你先進去見五弟,我和大哥在廳上等這三個鏢客回來。」莫聲谷奇道:「他們還要回來,為什麼?」但心下記掛著張翠山,竟不待張松溪說明情由,急奔入內。

  莫聲谷剛走進內堂,果然祁天彪等三人匆匆回來,向宋遠橋張松溪納頭便拜。二人急忙還禮。雲鶴道:「武當諸俠大恩大德,雲某此刻方知。適才雲某言語中冒犯張真人,當真是豬狗不如。」說著提起手來,在自己臉上左右開弓,辟辟拍拍的打了十幾下,只打得雙頰紅腫,兀自不停。宋遠橋愕然不解,急忙攔阻。張松溪道:「雲總鏢頭乃是有志氣的好男兒,那驅除韃虜、還我河山的大願,凡我中華好漢,無不同心。些些微勞,正是我輩份所當為,雲總鏢頭何必如此。」雲鶴道:「雲某老母幼子,滿門性命,皆出諸俠之賜,雲某渾渾噩噩,五年來一直睡在夢裏。想起適才言辭不遜,兩位若肯狠狠打我一頓,雲某心中方得稍減不安。」張松溪微笑道:「過去之事,誰也休提,家師便是親耳聽到這兩句話,心敬雲總鏢頭的所作所為,也決不會放在心上。」但雲鶴始終惶愧不安,深自痛責。宋遠橋不明其中之理,只是順口謙遜了幾句。但見祁天彪和宮九佳也是不住口的道謝,但瞧張松溪的神色語氣之間,對祁宮二人並不怎樣,對雲鶴卻甚是敬重親熱。三位總鏢頭定要到張三丰坐關的屋外磕頭,又要去見莫聲谷陪罪,張松溪一一辭謝,這才作別。

  三人走後,張松溪嘆了口氣,道:「這三人雖對咱們心中感恩,可是龍門鏢局的人命,他三人竟是一句不提。看來感恩只管感恩,那一場禍事,仍是消弭不了。」宋遠橋待問情由,只見張翠山從內堂奔將出來,拜倒在地,叫道:「大哥,可想煞小弟了。」

  宋遠橋是謙恭有禮之士,雖對同門師弟,又是久別重逢,心情激盪之下,仍是不失禮數,恭恭敬敬的拜倒還禮,說道:「五弟,你終於回來了。」

  張翠山略述別來情由,莫聲谷心急,便問:「五哥,那三個鏢客無禮,定要誣賴你殺了臨安龍門鏢局滿門,你也涵養忒好,怎地不出來教訓他們一頓?」張翠山慘然長嘆,道:「這中間的原委曲折,非一言可盡。待會等三哥醒來,我再一併詳告,還得請眾兄弟一同想個良策。」殷利亨道:「五哥放心。龍門鏢局護送三哥不當,害得他一生殘廢,五哥便是真的殺了他鏢局滿門,也是兄弟情深,激於一時義憤……」俞蓮舟喝道:「六弟,你胡說什麼?這話要是給師父聽見了,他不關你三個月黑房才怪。殺人全家老少,這種滅門絕戶之事,我輩怎可做得?」

  五人一齊望著張翠山,但見他神色甚是淒厲,過了半晌,說道:「龍門鏢局的人,我一個也沒殺,我不敢忘了師父的教訓,沒敢累了眾兄弟的盛德。」五人一聽大喜,都舒了一口長氣。他們雖然截然不信張翠山會做這種狠毒慘事,但少林派的眾僧既一口咬定是他所為,還說是親眼目睹,而當三個總鏢頭上門問罪之時,他又不挺身而出,直斥其非,各人心中,不免稍有疑惑,這時聽他這般說,無不放下了一件心事,均想:「這中間便有許多為難之處,但祇要不是他殺的人,終能解說明白。」當下莫聲谷便問那三個鏢頭去而復回的情由。張松溪笑道:「這三個鏢客之中,倒是那個出言無禮的雲鶴人品最好。他在晉陝一帶,名望甚高,暗中聯絡了山西、陝西的豪傑,歃血為盟,要舉起義旗,反抗蒙古韃子。」宋遠橋等五人一齊喝了聲采。莫聲谷道:「瞧不出他竟具這等胸襟,實是可敬可佩。四哥,你且莫說下去,等我歸來再說……」說著急奔出門而去。

  張松溪果然住口,向張翠山問些冰火島的風物。當張翠山說到那頭靈異無比的玉面火猴時,四人盡皆駭異。張翠山道:「咱們本想帶同那火猴回到中土,但牠在木筏上飄了數日,天候稍暖,牠便覺得不慣,跳上浮冰,一跳向北,想是又回到冰火島去了。」殷利亨道:「可惜,可惜。」宋遠橋道:「小小一頭猴子,竟能生裂熊腦,實是不可思議。」張翠山道:「那火猴雖然生具猴形,實則恐怕也非猿猴之屬,想是冰火島天候奇特,稟天地靈秀之氣,因而生出這種奇獸來。」宋遠橋點頭道:「便是中土,深山大澤之間,原也有許多人不像人、獸不似獸的山魈木怪一類靈物。」

  說話之間,莫聲谷已奔了回來,說道:「我趕去向那雲總鏢頭陪了個禮,說我佩服他是個鐵錚錚的好男兒。」眾人都深知這個小師弟的直爽性子,也早料到他出去何事。莫聲谷來往飛奔數里,絲毫不以為累,他既知雲鶴是個好男兒,若不當面跟他盡釋前嫌,言歸於好,那便有幾晚睡不著覺了。殷利亨道:「七弟,四哥的故事等著你不講,可是五哥說的玉面火猴故事,可更加好聽。」莫聲谷跳了起來,道:「啊,有這等事?」張松溪道:「那雲鶴籌劃就緒……」莫聲谷搖手道:「四哥,對不住,請你再等一會……」張翠山微笑道:「七弟總是不肯吃虧。」於是將玉面火猴的事重述了一遍。莫聲谷道:「奇怪,奇怪!四哥,這便請你說了。」

  張松溪道:「那雲鶴一切籌劃就緒,只待日子一到,便在太原、大同、汾陽三地同時舉義,那知與盟的眾人之中,竟有一名大叛徒,便在舉義的前三天,盜了加盟眾人的名單,以及雲鶴親手繕就的舉義策劃書,要去向蒙古韃子告密。」

  莫聲谷拍腿叫道:「啊喲,那可糟了。」張松溪!道:「他是事有湊巧,那時我正在太原,有事要找太原府知府晦氣,半夜裏見到那知府正和那叛徒竊竊私議,如何一面密報皇帝,一面調兵遣將,將舉義人等一網打盡。於是我跳進窗去,一劍一個,將那知府和叛徒殺了,取了張要加盟的名單和籌劃書,回來南方。」

  「雲鶴等一干人發覺名單和籌劃書被盜,知道大事不好,不但義舉不成,而且單上有名之人,家家有滅門的大禍,於是連夜送出訊息,叫各人遠逃避難。但這時城門已閉,訊息送不出去,次日一早,由於知府被戕,太原城閉城大索劍客。雲鶴等人急得猶似熱鍋上螞蟻一般,心想這一番自己滿門抄斬不打緊,而晉陝二省,不知將有多少仁人義士被害。不料提心吊膽的等了數日,竟是安然無事,後來城中拿不到刺客,查得也慢慢鬆了,這件事竟是不了了之。他們見那叛徒死在府衙之中,也想到是暗中有人相救,只是無論如何,想不到我身上。」殷利亨道:「你適才交給他的,便是那份加盟名單的籌劃書了?」張松溪道:「正是。」殷利亨道:「那宮九佳呢?四哥怎生幫了他一個大忙?」張松溪道:「這宮九佳武功是好的,可是人品作為,決不能與總鏢頭相提並論。六年前,他保鏢到了雲南,在昆明受一個大珠寶商之託,暗帶一批價值六十萬兩銀子的珠寶,送往北京。但到江西卻出了事,在鄱陽湖邊,宮九佳被鄱陽四義中的三義圍攻,搶去紅貨。宮九佳便是傾家蕩產,也賠不起這批珠寶,何況他燕雲鏢局隱然北方鏢局的牛耳,他招牌這麼一砸,以後也不用再做人了。他在客店中左思右想,竟想尋起短見來。」

  「鄱陽三義不是綠林豪傑,卻為何要劫取這批珠寶!原來鄱陽四義中的老大犯了事,給關入南昌府的死囚牢,轉眼便要處斬。三義劫了兩次牢,救不出老大,官府卻反而防範得更加緊了,鄱陽三義知道官府貪財,便想用這批珠寶去行賄,減輕老大的罪名。我見他四人甚有義氣,便設法將那老大救出牢來,要他們將珠寶還給宮九佳。這位總鏢頭雖然面目可憎、言語無味,但生平也沒做過什麼惡事,在北京城中,也不交結官府,欺壓良善,那麼救了他一命也是好的。我叫鄱陽四義不可提我的名字,只是將那塊包裹珠寶的錦鍛包袱留了下來。適才我將那塊包袱還了給他,他自是心中有數了。」俞蓮舟點頭道:「四弟此事做得好,那宮九佳也還罷了,鄱陽四義卻為人不錯。」

  莫聲谷道:「四哥,你交給祁天彪卻又是什麼?」張松溪道:「那是九枚斷魂蜈蚣鏢。」五人聽了,都「啊」了一聲,這斷魂蜈蚣鏢在江湖上名頭頗為響亮,是涼州吳一氓的成名暗器。張松溪道:「這一件事我做得忒也大膽了些,這時想來,當日也真是僥倖。那祁天彪保鏢路過潼關,無意中得罪了吳一氓的弟子,兩人動起手來,祁天彪一掌將他打得重傷。祁天彪打了這掌之後,知道闖下了大禍,匆匆忙忙的交割了鏢銀,便想連夜趕回金陵,邀集至交好友,合力對付那吳一氓。但他剛到洛陽,便給吳一氓追上了,約了他次日在洛陽西門外比武。」殷利亨道:「這吳一氓的武功未必在你我之下,祁天彪如何是他對手?」張松溪道:「是啊,祁天彪自知憑他的能耐,擋不了吳一氓的一鏢,無可奈何之中,便去邀洛陽喬氏兄弟助拳。喬氏兄弟一口答應,說道:『憑我兄弟的武功,祁大哥你也明白,決不能對付得了吳一氓,你要咱兄弟出場,原也不過是要咱二人吶喊助威。好,明日午時,洛陽西門外,咱兄弟準到。』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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