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倚天屠龍記 | 上頁 下頁 |
二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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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三丰雙手食指和拇指虛拿,成「鶴嘴勁」勢,以食指指尖點在俞岱岩耳尖上三分處的「龍躍竅」,運用內力,微微擺動。以他此時功力,這「鶴嘴勁點龍躍竅」使將出來,便是新斷氣之人,也能還魂片刻,但他手指直擺到二十上下,俞岱岩仍是動也不動。張三丰輕輕嘆了口氣,雙手捏成劍訣,以掌心向下的陰手雙取俞岱岩「頰車穴」。那「頰車穴」是在腮上牙關緊閉的結合之處,張三丰陰手一點,立即掌心向上,翻成陽手,一陰一陽,交互變換,翻到第十二次時,俞岱岩口一張,緩緩將丹藥吞入喉中。殷利亨和莫聲谷心神緊張,這時「啊」的一聲叫了出來。 但俞岱岩喉頭肌肉僵硬,丹藥雖入咽喉,卻不至腹,四弟子張松溪按摩他喉頭肌肉,張三丰隨即伸指點了他肩頭「缺盆」、「俞府」諸穴,尾脊的「陽關」、「命門」諸穴,使得他醒轉之後,不致因覺到四肢傷殘的痛楚而重又昏迷,宋遠橋和俞蓮舟自入師門以來,見師父不論遇到什麼疑難驚險的大事,始終泰然自若,但這一次竟是微微發顫,眼神流露出惶惑之色,兩人均知三師弟之傷,實是嚴重已極。 過不多時,張翠山悠悠醒轉,叫道:「師父,三師哥還能救麼?」張三丰不答,只道:「翠山,世上誰人不死?」只聽得腳步聲響,一個小童進來報道:「觀外有一干鏢客求見祖師爺,說是臨安府龍門鏢局的都大錦。」張翠山霍地站起,滿臉怒色,喝道:「便是這廝!」縱身出去,只聽得門外嗆啷啷幾聲響,兵刃落地。殷利亨和莫聲谷正要搶出去相助師兄,只見張翠山一把抓住一條大漢的後心,提了進來,往地上重重一摔,怒道:「都是這廝壞的大事!」殷利亨在武當七俠中性子最急,一聽是這人害得三師哥如此重傷,伸腳便往都大錦身上踢去。宋遠橋低喝道:「六弟,且慢!」只聽門外有人叫道:「你武當派講理不講?咱們好意求見,卻這般欺侮人麼?」宋遠橋眉頭微皺,伸手在都大錦腦後和背心拍了幾下,解開張翠山點了他的穴道,說道:「門外客人不須喧嘩,請稍待片刻,自當分辨是非。」這兩句話語氣威嚴,內力充沛,祝史兩鏢頭聽了,登時氣為之懾,只道是張三丰出言喝止,那裏還敢囉唆? 宋遠橋道:「五弟,三弟如何受傷,你慢慢說,不用氣急。」張翠山向都大錦狠狠瞪了一眼,才將龍門鏢局如何受託護送俞岱岩來武當山,卻給六個歹人冒名接去之事說了,宋遠橋見都大錦這等功夫,早知決非相害俞岱岩之人,何況既敢登門求見,自是心中不虛,聽張翠山說完,當下和顏悅色,向都大錦詢問他自受託日起,直至遇到張翠山這十天來的經過。都大錦一一照實而說,最後慘然道:「宋大俠,咱姓都的辦事不週,累得俞三俠遭此橫禍,自是該死。咱們臨安府滿局子的老小,此時還不知性命如何呢。」張三丰一直伸掌心貼著俞岱岩的「神藏」「靈台」兩穴,鼓動內力,將一股熱氣送入他的體內,聽都大錦說到這裏,忽然說道:「蓮舟,你帶同聲谷,立即動身去臨安,保護龍門鏢局的老小。」 俞蓮舟一怔,立即明白師父慈悲之心,俠義之懷,那姓殷的客人既說過這件事中途有半分差池,要殺得他龍門鏢局老小七十一口雞犬不留,這雖是一句恫嚇之言,但都大錦等好手均外出走鏢,倘若鏢局中當真有甚危難,卻是無人抵擋。張翠山道:「師父,這姓都的糊塗透頂,三師哥給他害得這個樣子,便算他不是有意,咱們不找他麻煩,也就是了,怎能再去保護他的家小?」張三丰搖了搖頭,並不答話。宋遠橋道:「五弟,你怎地心胸這等狹窄?都總鏢頭千里奔波,為的是誰來?」張翠山冷笑道:「他還不是為了那二千兩黃金的鏢金。」都大錦一聽此言,登時脹得滿臉通紅,但拊心自問所以接這趟鏢,也確是為了這筆厚酬。 宋遠橋喝道:「五弟,對客人不得無禮。你累了半天,快去歇歇吧!」武當門中,師兄威權甚大,宋遠橋武功、年歲、德望?又無不高於眾師弟幾分,自俞蓮舟以下,人人對他極是尊敬,張翠山聽他這麼一喝,不敢再作聲了,但關心俞岱岩的傷勢,卻不去休息。 宋遠橋道:「二弟,救兵如救火,師父有命,你就同七弟連夜動程,不得耽誤。」俞蓮舟和莫聲谷答應了,各自去收拾衣物兵刃。 都大錦見俞莫二人要趕赴臨安去保護自己家小,心中一股說不出的滋味,抱拳向張三丰道:「張真人,晚輩的事,不敢驚動俞莫二俠,就此告辭。」宋遠橋道:「各位今晚在敝處歇宿,咱們還有一些事請教。」他說話聲音平平淡淡,但自有一股威嚴,教人無法抗拒。都大錦只得默不作聲,坐在一旁,眼看著俞蓮舟和莫聲谷依依不捨的望了俞岱岩幾眼,下山而去。須知兩人心頭極是沉重,也不知這一次是生離還是死別,不知日後是否還能和俞岱岩相見。 這時大廳中一片寂靜,只聽得張三丰沉重的噴氣和吸氣之聲,又見他頭頂心熱氣繚繞,猶似蒸籠一般,過了大半個時辰,俞岱岩「喲」的一聲大叫,聲震屋瓦,都大錦嚇了一跳,偷眼瞧張三丰時,見他臉上不露喜憂之色,無法猜測俞岱岩這一聲大叫主何吉凶。張三丰緩緩的道:「松溪、利亨,你們抬三哥進房休息去。」張松溪和殷利亨抬了傷者進房,回身出來,殷利亨忍不住問道:「師父,三哥的武功能全部復原嗎?」張三丰嘆了一口長氣,隔了半晌,才道:「他能否保全性命,要一個月後方能分曉,但手足筋斷骨折,終是無法再續。這一生啊,這一生啊……」說著淒然搖頭。殷利亨突然哇的一聲,哭了出來。他這時的武功已臻一流高手之境,但心腸極軟,稍有激動,便易流淚。 張翠山霍地跳起,拍的一聲,便打了都大錦一個耳光。這一下出手如電,都大錦伸手擋格,但手臂伸出時,臉上早已中掌。張翠山怒氣難以遏制,左肘彎過,往他腰眼心撞去。這一下仍是極快,但張松溪伸掌在張翠山肩頭一推,張翠山這個肘槌便落了空。都大錦身子向後一讓,噹的一聲,一隻金元寶從他懷中落下地來。張翠山左足一挑,將金元寶挑了起來,伸手接住,冷笑道:「貪財無義之徒,人家賞你一隻金元寶,你便將俞三哥交了給人家作踐……」話未說完,突然「咦」的一聲,瞧著金元寶所捏的十個手指印,道:「大師哥,這……這是少林派的金剛指功夫啊。」宋遠橋接過金元寶看了良久,遞了給張三丰。張三丰將那金元寶翻來覆去看了幾遍,和宋遠橋對望一眼,均不說話。張翠山大聲道:「師父,這是少林派的金剛指功夫。天下再沒有第二個門派會這門功夫,你說是不是,你說是不是啊?」 在這一瞬之間,張三丰想起了自己幼時如何在少林寺藏經閣中侍奉覺遠禪師、如何打敗崑崑三聖何足道,如何被少林僧眾追捕而逃上武當,數十年間的往事,猶似電閃般在心頭一掠而過。他臉上一陣迷惘,從那金元寶上的指印看來,明明是少林派的金剛指法,張翠山說得不錯,方今之世,確是再無別個門派中有這一項功夫,自己武當的武功講究內力深厚,不練這類碎金裂石的硬功,而其餘外家門派,儘有凌厲威猛的掌力、拳力、臂力、腿力,以至頭槌、肘槌、膝槌、足槌,說到指力,卻均無這般造詣。只聽得張翠山連問數聲,若是說出真相,門下眾弟子決不肯和少林派干休,如此武林中領袖群倫的兩大門派,相互間便要惹起極大風波了。 張翠山何等聰明,見師父沉吟不語,已知所料不錯,又追問一句:「師父,武林中是否有甚奇人異士,能自行練成這種金剛指力?」張三丰緩緩搖頭,說:「這是少林派累積千年來的經驗傳統,方得達成這等絕技,決非一蹴而至,便算是絕頂聰明之人,也無法自創。」他頓了一頓,又道:「我當年在少林寺中住過,只是不得傳授,直到此時,也不懂尋常血肉之軀,如何能練到這般指力。」宋遠橋眼神中突然放出異樣光茫,道:「三弟的手足筋骨,便是給這種金剛指力捏斷的。」殷利亨「啊」的一聲,眼中淚光瑩瑩,忍不住又要流下淚來。 都大錦聽說出手殘害俞岱岩之人,竟是少林派的子弟,更是驚惶,張大了口合不攏來,過了好一陣才道:「不……決計不會的,我在少林寺中學藝十餘年,從未見過此人。」宋遠橋凝視著他的雙眼,不動聲色的道:「六弟,你送都總鏢頭他們到後院休息,囑咐老王要好好招呼遠客,不可怠慢。」殷利亨答應了,引導都大錦一行人走向後院。都大錦還想辯解幾句,但在這情景之下,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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