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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


  ▼第五回 屠龍寶刀

  耳聽得腳步聲往東北方而去,俞岱岩吸一口氣,展開輕身功夫,悄悄追去。當晚烏雲滿天,星月無光,沉沉黑夜之中,隱約可見那二十餘名鹽梟挑著擔子,在田塍上飛步而行。俞岱岩見這群人邁動腳步,奔得快捷異常,肩頭重負,竟似無物,心想:「私梟黑夜趕路,事屬尋常。只是瞧這一干人個個身手不凡,若要作些非法勾當,別說偷盜富室,就是搶劫府庫,一般官軍那裏阻擋得住,何必偷偷摸摸的販賣私鹽,賺一點蠅頭微利?料來其中必有別樣異謀。」

  不到半個時辰,那幫私梟已奔出二十餘里,好在俞岱岩輕功了得,腳下無聲無息,那幫私梟又似有要事在身,貪趕路程,竟不回顧,因此並沒發覺。這時已行到海旁,波濤衝擊岩石,轟轟之聲不絕。正行之間,忽聽得領頭的一人一聲低哨,眾人都站定了腳步。領頭人低聲喝問:「是誰?」黑暗中一個嘶啞的聲音說道:「三個水旁的朋友麼?」領頭那人道:「不錯。閣下是誰?」俞岱岩心下嘀咕:「三個水旁的朋友,那是什麼?」一轉念,登時醒悟:「嗯,那是海沙派。『海沙派』這三個字都是水旁的。」那嘶啞的聲音道:「屠龍刀的事,我勸你們別插手啦。」領頭那人一震,道:「尊駕也為屠龍刀而來?」那嗓子嘶啞的人一聲冷笑。黑夜中但聽他「嘿嘿嘿」幾聲,卻不答話。

  俞岱岩只覺他這笑聲大是古怪,聽在耳中,令人心煩意亂,無法形容的不舒服,似乎十幾條巨蟲突然在背上搔爬,又似乎吞下了什麼吐不掉,嘔不出的異物。他心念一動,隱身在海旁的岩石之後,繞到前面,只見一個瘦瘦小小的男子攔在路中。黑暗中瞧不清他的面貌,只見他手中拿著一根枴杖,身上衣服有點點閃光,顯是一件錦袍。又聽海沙派的領頭人說道:「這屠龍刀原是本派鎮派之寶,既給宵小盜去,自當索回。」那錦袍客又是「嘿嘿嘿」三聲冷笑,仍是大模大樣的攔在路中,那領頭人身後一人厲聲喝道:「快些讓開,惡狗攔路,你不是自己找死……」他話聲未畢,突然「啊」的一聲慘叫,往後便倒。眾人一驚,但見黑暗中錦袍上的閃光晃了幾晃,攔道惡客已然不見。

  海沙派眾私梟瞧那跌倒的同伴時,但見他蜷成一團,早已氣絕。各人又驚又怒,有幾人放下擔子向錦袍客去路急追,但那人奔行如電,黑暗之中那裏還尋得到他的蹤影。

  俞岱岩好生奇怪:「這錦袍客不知施放的是什麼歹毒暗器,怎地手不抬、身不動,對方便已斃命?我跟他相距不遠,居然沒瞧出絲毫端倪。」他縮身在岩石之後,一動也不敢動,生怕給海沙派的幫眾發現了,沒來由的招惹禍端。只聽那領頭人道:「將老四的屍首放在一旁,我們料理大事要緊,回頭再來收拾,這仇人是誰,將來總能查究得出。」眾人答應了,挑上擔子,又向前飛奔。俞岱岩待他們去遠,走近那屍身察看,只見那人如死蝦般彎彎蜷曲,顯是中了異毒,俞岱岩但覺此事大是蹺蹊,生怕沾上了毒,不敢伸手去扳那屍身,於是加快腳步,再跟蹤那批私梟。

  一行人又奔出數里,那領頭人一聲唿哨,二十餘人四下散開,向東北方一座大屋慢慢逼近,俞岱岩心想:「他們說的是什麼屠龍刀,難道便是在這屋中麼?」只見那大屋的煙囪中一柱濃煙衝天而起,久聚不散,而煙囪中還是源源不絕的噴出黑煙來。眾私梟放下擔子,各人拿了一集木杓,在籮筐中抄起什麼東西,四下散播。俞岱岩見他們撥撒的東西如粉如雪,顯然便是海鹽,心道:「今晚所見之事,當真是匪夷所思,日後說給師兄弟們知道,他們定是不信。」

  但見這幫鹽梟撒鹽之時,行動極之小心,似乎生怕將鹽粒濺到了身上,俞岱岩久歷江湖,登時恍然,知道鹽上含有劇毒,這批人用毒鹽圍屋,當是對屋中人陰謀毒害。他見到此事,更激起了俠義之心,暗:「雙方誰是誰非,我固不知情,但這批人幹這種鬼蜮伎倆,太不光明正中。無論如何,須得通知屋中之人,好教他不致為宵小所害。」眼見海沙派的鹽梟逐步撒鹽,尚未及到屋後,於是施展武當派的「千山縮地功」輕身絕技,兜個大圈子繞到屋後,輕輕跳到進了圍牆。

  這座大屋前後五進,共有三四十間,屋內黑沉沉的,沒一處有燈火。俞岱岩心想:「眼見濃煙是從中間一進屋中冒出,該處想必有人。」又怕屋中人誤會自己是敵人,橫加暗算,於是拾了一根木柴,晃火摺點燃了,當作火把,高高舉在手中,朗聲說道:「武當派弟子俞岱岩有事奉告,絕無他意,請勿起疑。」他說話的聲音雖然不響。但中氣充沛,傳送極遠,按理大屋中每一間房內都可聽到,但他連說了兩遍,屋中靜悄悄的卻無回音。

  俞岱岩是名門英俠,雖見這大屋中陰沉沉的,鬼氣森森,卻決不示弱於人,也不拔出腰間單刀,只是潛引真氣,周流全身,一面昂然直入。穿過一個天井,來到了後廳,一瞥之下,不由得凜然止步。只見廳側兩個人屍橫就地,一個是道人裝束,另一個是鄉農打扮,兩人年紀都不小,臉上五官扭曲,形容可怖,顯是身死之時曾遭受極大痛苦。但身旁並無血跡,身上更不見傷痕,顯非身中兵刃而死。

  俞岱岩繼續向前,但見每一處門戶都是洞開,但廳房之中均是黑黝黝的不知藏著些什麼,除了他手中火把照出一團光亮之外,四周全是黑漆一團。饒是他膽大氣壯,見多識廣,到了這等情景之下,背上也是不自禁的暗生涼意。

  再穿過一個院子,又來到一個偏廳。這廳中的情景更是可怖,橫七豎八,一共死著二十餘人,有的相互扭成一團,有的手中刀劍各各砍在對方身上。這些人有的死去已久,面目早已變色,有的卻是新死。俞岱岩心想:「這大屋之中,定是有著一樁武林慘變。瞧這些人所使的兵刃,很有許多是名家子弟。像點穴橛、五行輪、判官筆這些傢伙,倘若不是精通點穴打穴之術,如何能使?卻不知為了何事,一一喪命於此?」

  他初進屋時漫不在意,待得一見到這許多好手屍橫就地,這才起戒懼之心,又朗聲說道:「武當派弟子俞岱岩有事奉告,請前輩高人賜見。」只聽得正廳中傳出火燄燃燒的畢剝之聲,又有人在呼呼吹氣,卻始終無人答話。俞岱岩轉過一道照壁,一道屏風,跨步進了正廳,眼前突然一亮,一股熱氣撲面而來,只見廳心一隻岩石砌成的大爐子,火燄燒得正盛,爐旁分站三人,各運真氣,向爐中吹火,火爐中橫架著一柄四尺來長的單刀。火燄由紅轉青、由青轉白,那單刀光茫閃閃,竟是鎔鍊不掉它半點。

  那三人都是六十來歲老者,一色青布袍子,滿頭滿臉都是灰土,袍子上點點斑斑,到處是火星濺開來燒出的破洞。只見那三人頭頂白霧繚繞,鼓起腮幫,緩緩吹氣。三股氣流吹入爐中,火燄登時升起五尺來高,繞著單刀,嗤嗤聲響。俞岱岩瞧了三個老者的情景,知他們內功深厚,合力吹出來的氣息之強,為任何風箱所不及,自己站立之處和那爐子相距數丈,已是熱不可當,則爐中之熱,可想而知,但那柄單刀始終青光照耀,竟沒起半點發熱而轉紅之色。便在此時,屋頂上忽有一個嘶啞的聲音喝道:「損毀寶刀,傷天害理,快快給我住手。」

  俞岱岩聽了這聲音,心中一震,知道便是途中所遇的那個錦袍客到了。那三個鼓風鍊劍的老者卻恍若不聞,只是吹氣更急。但聽得屋頂那人嘿嘿嘿三聲冷笑,簷前如一葉落地,眼前金光燦爛,那錦袍客已閃身而進。這時廳中爐火正旺,俞岱岩瞧得清清楚楚,見這錦袍客是個二十餘歲的少年,面目俊秀,雙眉斜飛,只是臉色慘白,隱隱透出一股青氣,身上所穿的那件錦袍用金絲繡滿了獅虎花草,華美輝煌之極。他雙手空空,並無兵刃,冷然說道:「長白三禽,你們覬覦這把屠龍刀,那也罷了,卻何以膽敢用爐火損毀這等神兵利器?」一面說,一面踏步上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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