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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八


  ▼第八十三回 雪地激戰

  白眉僧望著彭長老,目不轉睛的瞧了一會,他目光甚是柔和,充滿了悲天憫人之意,但便只這麼一瞧,彭長老那動人心魄的「攝魂大法」竟爾便消於無形。黑衣僧突然叫了出來:「你……你是丐幫的長老,我記起了!」彭長老一團和氣,笑咪咪的神色剎那之間現出原形,眉目間洋溢著乖戾之氣,說道:「你是鐵掌幫的裘幫主啊,怎麼做了和尚?」

  原來這黑衣僧正是鐵掌幫的幫主裘千仞,當日華山絕頂比武,他頓悟前非,皈依一燈大師座下!出家為僧。這位白眉老僧,便是與王重陽、黃藥師、歐陽鋒、及洪七公齊名的一燈大師。裘千仞受剃度後,法名慈恩,勇猛精進,努力修為,只是他往日作孽太多,心中惡根難以盡除,遇到外誘極強之際,不免出手傷人,因此上自己鑄了兩副鐵銬,每當心中煩燥,便自銬手足,以制惡行。這一日。一燈大師在湖廣南路隱居之處,接到弟子朱子柳求救的書信,於是帶同慈恩前往絕情谷去。那知在這深山中遇到彭長老,慈恩和尚無意中又殺了一人。

  他出家以來,十餘年中雖有違犯戒律,但殺人性命卻是第一次。一時之間心中迷惘無依,似乎過去十餘年中的修為,盡數付諸汪洋大海。他緩緩的轉過頭來,狠狠瞪者彭長老,眼中如要噴出烈火。一燈大師知道此時已到萬分緊急的關頭,加以武功硬制住他不許動手,他心中惡念越積越重,終有一日會如堤防潰決,一發而不可收拾,只有盼他善念滋長,惡念潛消,方能入於證道之境。他站在慈恩身旁,輕輕唸道:「阿彌陀佛,阿彌陀佛!」一直唸到七八十聲,慈恩的目光才離開彭長老身上,回身坐在地下又喘起氣來。彭長老早知裘千仞武功卓絕,卻不認得一燈大師,但見他白眉白鬚,不過是個行將就木的衰僧,料想無甚作為,只要用「攝魂大法」制住裘千仞,便可為所欲為,那知道一燈的目光到處,自己心頭便如遇重壓,再也施展不出法術。要知這「攝魂大法」原如今日催眠術之類的精神感應,以暗示之力指令對方,但若對方之心力強於自己,那便全然無效。一燈大師多年修為,心靈澄澈,勝於明鏡,如何能受彭長老之制?這時彭長老也已知道自己處境危殆,但想這老和尚一味勸人為善,只盼裘千仞能聽他說話,倘若自己冒著大雪逃走,這裘千仞當年號稱「鐵掌水上飄」,輕功異常了得,雪地中足跡清楚,自己是決計逃不了的。

  他縮在屋角,心中惴惴不安,目光一瞬也不敢離開裘千仞身上。楊過聽了一燈講了那三隻鹿兒的故事,想起人之樂生惡死,那瘦丐雖然行止邪惡,死有餘辜,但突然間慘遭不測,卻也頗為憮然,又見慈恩雙掌威力大得異乎尋常,竟和洪七公的降龍十八掌、歐陽鋒的蛤蟆功、金輪法王的掌力並駕齊驅,暗想草澤之中,儘多英雄豪傑,這和尚不知是誰,竟有如此高強的武功?

  但聽得慈恩的喘氣聲又是漸促漸響,大聲說道:「師父,我生來是個惡人,上天不容我悔過。我雖無意殺人,終究免不了傷人性命,我不做和尚啦!」一燈道:「罪過,罪過!我再說段佛經給你聽。」慈恩粗聲道:「還聽什麼佛經?你騙了我十多年,我再也不信啦。」喀喇、喀喇兩聲,手上和足上的鐵銬同時崩裂。一燈柔聲道:「慈恩,已作莫憂,勿須煩惱。」慈恩站起身來,向一燈搖了搖頭,驀地裏一轉身,呼呼兩響,雙掌推出,砰的一聲巨響,彭長老在板壁上撞了一個大洞,飛了出去。在他這鐵掌揮擊之下,自是筋折骨斷,便有十條性命,也是活不成了。

  楊過和小龍女聽得巨響,嚇了一跳,從內室出來,只見慈恩和尚雙臂高舉,目露兇光,向著楊龍二人高聲喝道:「你們瞧什麼?今日一不做,二不休,老子索性要大開殺戒了。」說著運勁於臂,便要使鐵掌功拍出。一燈大師緩步走到門口,擋到楊龍二人身前,盤膝往地下一坐,口宣佛號,臉上寶相莊嚴,說道:「迷途未遠,猶可知返。慈恩慈恩,你當真要沉淪於萬劫不復之境麼?」慈恩臉上一陣青、一陣紅,心中混亂已極,善念惡念,不住交戰,此日他在雪地裏行走之時,已是胸間萬分煩躁,待得給「攝魂大法」一擾,加上連殺兩人,再也難以自制。他眼中望將出來,一燈大師一時是救助自己恩師,一時卻成為專與自己作對的大仇人。

  如此僵立片刻,他心中惡念越來越來是旺盛,突然間呼的一聲,出掌向一燈大師劈去。一燈舉手在胸口斜立,身子微晃,擋了這一掌。慈恩怒道:「好,你定要和我過不去的了。」左手跟著又是一掌,一燈大師又伸手招架,仍不回招。慈恩罵道:「你假惺惺作甚?回手啊,幹麼不回手?你東邪、西毒、南帝、北丐、中神通有什麼了不起?未必便能及得上我這鐵掌水上飄裘大幫主。你還手啊,你不還手,自己枉送性命,可別冤我?」

  慈恩雖然神智混亂,這幾句話卻說得不錯,他的鐵掌功夫和一燈大師的一陽指可說各擅勝場,當年本在武林齊名。一燈的佛學修為雖做他的師父而有餘,但說到武功,如果全力與之周旋,或可略勝一籌,這般只挨打而不還手,時候稍久,縱不送命,也必重傷。然一燈抱著捨身度人的大願大勇,寧可慘受鐵掌撞擊之禍,也是絕不還手,盼他終於悔悟。因此這時已並非武功和內力的比併,卻是善念和惡念之爭。

  楊過和小龍女眼見慈恩的鐵掌便如開山大斧一般,一掌掌向一燈劈去,到得第十四掌時,一燈「哇」的一聲,一口鮮血噴了出來。慈恩怔了一怔,喝道:「你尚不還手麼?」一燈笑咪咪的望著他,柔聲道:「我何必要還手?我打勝你有什麼用?你打勝我有什麼用,要勝過自己,克制自己,那才難啊。」慈恩一楞,喃喃的道:「要勝過自己,克制自己?」

  一燈大師這幾句話,便如雷震一般,轟到了楊過心裏,暗想:「要勝過自己的任性,要克制自己的妄念,那確比勝過強敵還難得多。這位高僧的話真是至理名言。」眼見慈恩的雙掌在空中稍作停留,呼的一聲,拍了出去。一燈身子一晃,又是一口鮮血噴出,白鬚和僧袍上全染滿了。

  楊過見他接招的手法和耐力,知他武功其實還在那黑衣僧之上,但這般一味挨打,便是鐵石身軀,終於也會消毀。這時他對一燈已是欽佩無已,明知他是捨身點化惡人,但絕不能容他如此喪命,心想憑我單掌之力,不能抗禦黑衣僧的鐵掌,於是提起了玄鐵重劍,繞過一燈身側。當慈恩又是呼的一掌拍到之時,他也是呼的一劍刺出。

  玄鐵劍激起一股勁風,和慈恩的掌風一撞,兩人身子都是微微一搖。慈恩「咦」的一聲,他萬萬料想不到,荒山之中的一個年青獵人竟有如此高強武功。一燈大師瞧了楊過一眼,也是十分詫異,慈恩厲聲喝道:「閣下是誰?意欲何為?」楊過道:「尊師好言相勸,大師何以執迷不悟?不聽金石良言,已是不該,反而以怨報德,竟向尊師猛下毒手。如此為人,豈非禽獸不如?」慈恩大怒,喝道:「你也是丐幫的人?和那個鬼鬼祟祟的長老是一路的麼?」楊過笑道:「這二人是丐幫敗類,大師除惡即是行善,何必自悔?」

  慈恩怔了一怔,自言自語:「除惡即是行善……除惡即是行善……」楊過隔著板壁聽他師徒二人對答,已隱約明白了他的心事,知他因悔生恨,惡念橫起,於是又說道:「那二人是丐幫的叛徒,意圖引狼入室,將我錦繡河山出賣於異族,大師殺此二人,實是莫大功德。這二人不死,不知將有多少善男女弄得家破人亡。我佛雖然慈悲,但遇邪魔外道,不也要顯大神通將之驅滅麼?」楊過所知的佛學,盡此而已,實在淺薄之至,但在慈恩聽來,卻是極為入耳。他緩緩放下手掌,一轉念間,猛地想起自己昔日也曾受大金之封,也曾相助異族侵奪大宋江山,楊過這幾句話,無異是痛斥自己之非,突然提掌向他劈去,喝道:「小畜生,你胡說八道些什麼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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