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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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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掌來得既快且狠,楊過只道已用言語打動了他,那料到他竟會忽地發難,霎時之間,掌風已及胸口,危急中不及運勁相抗,索性順著他的掌力,一躍向後,砰彭格喇兩聲響,木屋的板壁撞斷了兩塊,楊過的身子飛到了屋外。一燈大師吃了一驚,暗道:「難道這少年竟也便此喪命?瞧來他武功不錯啊!」驀地裏屋中那堆柴火一暗,板壁破洞中一股疾風颳了進來,楊過身隨風至,一劍向慈恩刺去,喝道:「好,你我今日較量較量。」原來慈恩掌力擊來雖快,楊過卻退得更快,他以背心撞破板壁,躲過了對方一記鐵掌。這時他玄鐵劍向前挺刺,勁力雄猛,勢不可當。慈恩一掌斜劈,想以掌力震開他的劍鋒。那知楊過這路劍法,實是獨孤求敗的心傳,他二人雖然年代相隔久遠,從未見面,但洪水練劍,朱果增力,仗著神鵰之助,楊過所習的劍法已與當年劍魔一般無異,慈恩一掌擊來,楊過的劍鋒只稍偏數寸,劍尖仍是指向他的左臂。慈恩大駭,向右急閃,這才避過了一劍。 兩人劍掌交換,均知對方武功極是了得,當下半點不敢輕忽,凝神接戰。一燈站在一旁,越看越是驚奇,心想這少年的年紀不過二十有餘,但竟能與當年威震天下的裘鐵掌打成平手,自己見多識廣,卻也認不出他的武功是何家數,這一柄劍如此沉重,更是奇妙。微一回頭,見小龍女站在門邊,容貌佳麗,神色閒雅,對兩人惡鬥殊不驚惶,暗想:「這個少女也不是尋常人物。」再一凝眸,卻見她眉間與人中隱隱浮出一層黑氣,不禁叫了聲:「啊喲!」小龍女報以一笑,說道:「你瞧出來了?」 這時楊過和慈恩越打越是激烈,楊過在兵刃上佔了便宜,慈恩卻是多了一條手臂,兩人可說扯了個直,只聽得砰的一聲,木板飛脫一塊,接著格的一響,柱子又斷了一條,這小小木屋地方既小,建得又非十分堅牢,實容不下兩位高手的劇鬥。劍刃和掌風到處,但見木板四下亂飛,終於喀喇一聲大響,木柱折斷,屋面壓了下來。小龍女抱起郭襄,從窗中飛身而出,站在雪地之中。 北風呼呼,大雪不停,楊過和慈恩硬生生將兩間木屋拆得稀爛,兀自在大雪中激鬥。慈恩十餘年來從未與人如此酣戰過,打得興發,鐵掌翻飛,吼叫連連。堪堪拆到百餘招外,楊過玄鐵劍上的勁力一招重過一招,慈恩年紀衰邁,漸漸招架不住,楊過當胸一劍刺出,慈恩提氣貼劍斜走閃避。楊過持劍一掃,一股風捲起地下無數白雪,撲到了慈恩面上,他雙目被雪蒙住,忙伸手去抹,玄鐵劍半空一翻,搭上了他右肩。慈恩斗然間身上猶如壓上了千鈞之重,再也站立不住,翻身跌倒。楊過劍尖直刺其胸,這劍雖不鋒利,力道卻是奇大,只壓得他肋骨向內劇縮,只能呼氣出外,卻不能吸進半口氣來。 便在此刻,慈恩心頭如閃電般掠過一個「死」字。他自經前任鐵掌幫主授以絕藝之後,縱橫江湖,只有他去殺人傷人,極少遇到挫折,便是敗在周伯通手下,一直逃到西域,最後還是憑巧計將老頑童嚇退,此時去死如是之近,卻是生平從未遭逢,一想到「死」,心中不由得大悔,但覺這一生便自此絕,百般過惡,再也無法補救。一燈大師千言萬語開導不了的,楊過這一劍卻真是當頭棒喝,如是具大神通的獅子吼,登時使他想到:被人殺死如是之慘,然則我過去殺人,被殺者也是一般的悲慘了。 一燈大師見楊過終究將慈恩制服,暗暗佩服,心想:「如此少年英傑,實在難得。」走上前去,伸手一指,輕輕在劍刃上一點,楊過只覺左臂一熱,玄鐵劍立時盪了開去。慈恩翻身站起,跟著撲翻在地,叫道:「師父,弟子罪該萬死,弟子罪該萬死。」一燈微笑,伸手輕撫其背,說道:「大覺大悟,殊不易易。還不謝過這位小居士的教誨?」 楊過本就在疑心這老和尚是一燈大師,經他一指盪開劍刃,心想這一陽指的功夫和黃藥師的彈指神通真有異曲同工之妙,當世之間,再無第三人的指力能和他們並駕齊驅,當即下拜,說道:「弟子楊過參見大師。」又見慈恩走上前來向自己跪倒,忙即還禮,說道:「前輩行此大禮,可折煞小人了。」他又指著小龍女道:「這是弟子室人龍氏。快來叩見大師。」小龍女抱著郭襄,襝衽行禮。 一燈笑道:「這兩間木屋今日該當遭劫,累得咱們無可坐談之處。」慈恩道:「弟子適才失心瘋了,師父的傷勢可厲害麼?」一燈淡然一笑,問道:「你可好些了麼?」慈恩歉仄無已,不知說什麼才好,走上前扶正木柱,將木板拼拼湊湊,勉強搭成一間差可容身的破屋。在此之時,楊過已將如何識得武三通、朱子柳、及點蒼漁隱的經過略述一遍,又說到自己如何在絕情谷中毒,天竺神僧及朱子柳如何為己去求解藥被困。一燈道:「咱師徒二人,便是為此而赴絕情谷去,你可知這位慈恩和尚,和那絕情谷的女谷主有何干係?」 楊過曾聽彭長老和慈恩數次提到「裘幫主」三字,心念一動,道:「慈恩大師俗家可是姓裘,可是鐵掌幫的裘千仞裘幫主?」眼見慈恩緩緩點頭,向他道:「如此說來,絕情谷的女谷主便是令妹了。」慈恩道:「不錯。我那妹子她可好麼?」楊過頗覺難以回答,那裘千尺四肢被丈夫截斷筋脈,成為廢人,實在說不上個「好」字。慈恩見他遲疑,道:「我那妹子大膽任性,若是遭了孽報,那也不足為奇。」楊過道:「令妹便是手足有了殘疾,身子倒是挺安健的。」慈恩嘆了口氣,道:「隔了這許多年,大家都老了……嗯,她一向只和她二哥說得來……」說到這裏,呆呆出神,追憶前塵往事。 一燈大師知他塵緣未斷,適才所以悔悟,只因臨到生死關頭,惡念才突然消失,其實心中的孽根卻未除去,將來萬一再遇極強的外感,只怕又要發作,自己能否活得到那麼長久,到那時再來維護感化,一切全憑緣法了。楊過見一燈瞧著慈恩,眼光中流露出憐憫之情,心中忽想:「一燈大師武功不在他弟子之下,他不肯還手,定是寓有深意。適才我這出手,只怕反而壞了事。」忙道:「大師,弟子愚不解事,是否錯了,請大師指點。」一燈道:「人心難知,他便是真的將我打死了,也未必便此能悟,說不定陷溺更深。你救我一命,怎會是錯?老衲深感盛德。」他轉頭望著小龍女,道:「小娘子如何毒入內臟?」 楊過聽他一問,似在沉沉黑暗之中突然見到一點亮光,忙道:「她受傷後正在打通關脈治療,豈知正在此時中了餵有劇毒的暗器。大師可能慈悲救她一命?」說著不由自主的雙膝跪地。一燈伸手扶起,道:「她怎地打通關脈?」心中奇怪:「難道世上除了我的一陽指神功,尚有打通關脈療傷的法門?」楊過道:「她逆運經脈,又有寒玉床及弟子在旁相助。」一燈聽了他的解釋,已明其理,不由得嘖嘖稱奇,道:「那位歐陽兄當真是天下奇人,他開創逆運經脈之法,從此武學中另闢了一道蹊徑。」他伸指搭了搭小龍女雙手的腕脈,臉現憂色,半晌不語。 楊過怔怔的瞧著他,只盼他能說出「有救」兩個字來。小龍女的眼光卻望著楊過,她早便沒想到能活至今日,見楊過心情沉重,只為自己擔憂,緩緩的道:「生死有命,豈能強求?過兒,憂能傷人,你不要太過關懷了。」一燈自進木屋以來,第一次聽到小龍女說話,聽她這幾句話不但清亮溫柔,而且心情平和,達觀知命,倒是不禁一怔。他本想這個姑娘小小年紀,定為自己生死憂急萬狀,那知說出話來,竟是一個功行深厚的修道人口吻。他不知小龍女自幼便受師父教誨,靈台明淨,少受物羈,他心想:「這一對少年少婦可說是人間龍鳳,男的武功如此了得,女的有此修為,更是不易。我生平所遇之中,只有郭靖、黃蓉夫婦,方能和他們互爭雄長,我那些弟子無一能及。唉,只是她中毒之深,我受傷後又使不出一陽指的神功。」於是微一沉吟,說道:「兩位年紀雖幼,卻是修為深厚,老衲不妨直言……」楊過聽到這裏,一顆心不由得沉了下去,雙手冷冰。 只聽一燈續道:「這位小夫人劇毒透入重關,老衲倘若身未受傷,可用一陽指功夫助她毒質暫不發作,然後尋覓靈芝仙草,為她解毒。如今嘛……好在小夫人內力深厚,老衲這裏有藥一顆,服後保得七日七夜平安。咱們到絕情谷去找到我師弟……」楊過拍腿站起,叫道:「啊,不錯,這位天竺神僧治毒的本事出神入化,必有法子解毒。」一燈道:「倘若我師弟也不能救,那是大數使然。世上有的孩子生下來沒多久便死了,小夫人成親嫁人後方始不治,也不為夭。」他說到這裏,想起了當年周伯通和劉貴妃所生的那個孩子,只因自己由妒生恨,堅不肯治,終於喪命。 而那個孩子,卻是慈恩打死的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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