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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二


  楊過見師父臉色難看,心道:「我雖拜你為師,實是迫不得已,就算我武功練得跟你一模一樣,又有何用,你兇霸霸的幹麼?」當下轉過了頭不答。趙志敬大怒,嗓門提得更加高了:「我問你話,你膽敢不答?」楊過道:「師父要我答甚麼我就答甚麼。」趙志敬聽他出言挺撞,一口氣再也忍不住,反手一掌,拍的一聲,登時將他打得臉頰紅腫。楊過哇的一聲,哭了出來,發足便奔。趙志敬追上去一把抓住,問道:「你到那裏去?」楊過道:「你放開我,我不跟你學武藝啦。」

  趙志敬更怒,喝道:「小雜種,你說甚麼?」楊過此時橫了心,罵道:「臭道士,狗道士,你打死我吧!」古時師徒之份最是看重,武林之中,師徒之間就如父子一般,師父就是要處死弟子,為徒的也不敢道半個不字。此時楊過開口辱罵師尊,實是罕見罕聞的大逆不道之事。趙志敬氣得臉色焦黃,舉掌又劈臉打了下去。楊過縱起身子,抱住他手臂,張口牢牢咬住他的手指。

  原來楊過自得歐陽鋒授以武功祕訣,他間中修習,內功已頗具根底,趙志敬盛怒之下,又道他是小小孩童,絲毫未加提防,給他一抱一咬,竟然掙之一脫。常言道十指連心,手指受痛,最是難忍。趙志敬左手出拳,在他肩頭重重打了一拳,喝道:「你作死麼?快放開!」楊過生就一副天不怕,地不怕的激烈性子,此時心中狂怒,縱然刀槍齊施,他也決意不放,但覺肩頭劇痛,牙齒更加用勁,喀的一響,直咬抵骨。趙志敬再也無所顧忌,左拳壓下,狠狠在他天靈蓋上一錘,將他打得昏了過去,這才控住他的下顎,將右手食指抽了出來。但見滿手鮮血淋漓,指骨已斷,雖能用金創藥續骨接指,但從此這一根手指使不上力,武功不免受損,氣惱之餘,不禁在楊過身上又踢了幾腳。

  他撕下袖口包了手指創口,四下一瞧,幸好無人在旁,心想此事若被旁人知曉,江湖上傳揚出去,自己顏面無存,當下取過一盆冷水,將楊過潑醒。楊過一醒轉,發瘋般縱上又打。趙志敬一把扭住他胸口,喝道:「畜生,你當真不想活了?」楊過罵道:「狗賊,臭道士,你才是畜生。」趙志敬給他罵得忍不住了,右手一掌,又打了他一記。此時有了提防,楊過要待還手,那裏還能近身?瞬時之間,被他連踢了幾個觔斗。趙志敬若要傷他,原只是一舉手之勞,但想他究竟是自己徒弟,如下手重了,師父師伯問起來如何對答?但楊過瞎纏猛打,倒似與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,雖然身上連中拳腳,疼痛不堪,竟絲毫沒退縮之意。

  趙志敬一面對楊過拳打足踢,心中卻是好生後悔,眼見他雖然全身受傷,卻是越戰越勇,最後迫於無奈,左手伸指在他脅下一點,封閉了他的穴道。楊過躺在地上動彈不得,眼中滿含怒色。趙志敬道:「你這逆徒,服不服了?」楊過雙眼瞪著他,毫無屈服之意。趙志敬坐在一塊大石上,累得呼呼喘氣。他若與高手比武過招,打這一時三刻,絕不致呼吸急喘,現下手腳並未被累,只是心中惱得厲害,竟然不能寧定。

  一師一徒怒目相對,趙志敬竟想不出一個善策來處置這頑劣的孩兒,正煩惱間,忽聽鐘聲鐺鐺響起,卻是掌教馬鈺召集全教弟子。趙志敬吃了一驚,對楊過道:「你若不再忤逆,我就放了你。」於是伸手解開了他的穴道。

  那知楊過一躍而起,縱身欲上。趙志敬怒道:「我不打你,你還要怎地?」楊過道:「你以後還打我不打?」趙志敬聽得鐘聲甚急,不敢耽誤,只得道:「你若是乖乖地,我打你作甚?」楊過道:「那也好。師父,你不打我,我就叫你師父。你再打我一記,我永不認你。」趙志敬氣得只有苦笑,點了點頭,道:「掌教召集門人,快跟我去吧。」他見楊過衣衫破壞,面目青腫,只怕旁人查問,給他略略整理一下,拉了他手,奔到宮前聚集。

  此時重陽宮原址之上,已由眾道士蓋了數十間茅舍,趙志敬與楊過到達時,眾道已分班站立,馬鈺、丘處機、玉處一三人向外而坐。馬鈺雙手一拍,眾道寂靜無聲,他朗聲說道:「長生真人與清淨散人從山西傳來訊息,說道該處之事極為棘手,長春真人與玉陽真人即日前去應援,要帶同十名弟子。」眾道人面面相覷,有的駭異,有的憤激。丘處機當下朗聲叫了十名弟子的姓名,說道:「各人即行收拾,明天一早隨我前去。餘人都散了吧?」眾道這才悄悄議論,說道:「那赤練仙子李莫愁不過是個女子,怎麼這生了得,連長生子劉師叔也制她不住?」有的道:「淨靜散人孫師伯難道不是女子?可見女子之中也儘有人物,卻小覷不得。」有的道:「丘師伯與王師叔一去,那李莫愁自當束手就縛。」

  正議論間,丘處機走到趙志敬身邊,向他道:「我本要帶你同去,但怕耽誤了過兒功夫,這一趟你就不用去了。」一眼瞥見楊過滿臉傷痕,不覺一怔,道:「怎麼?跟誰打架了?」趙志敬大急,知道若是他照實說出,丘師伯必然嚴責,忙向楊過連使眼色。楊過心中早有主意,見到趙志敬惶急之情,只作不知,支支吾吾的卻不回答。丘處機怒道:「是誰將你打得這個樣子?到底是誰不好?快說。」趙志敬聽丘師伯語氣嚴厲,心中更是害怕。

  楊過道:「不是打架,是弟子自己摔了一交,掉下山坑之中。」丘處機不信,怒道:「你說謊,好好的怎會摔一交?」楊過道:「適才祖師爺教訓弟子要乖乖的學藝……」丘處機道:「是啊,那怎麼了?」楊過道:「祖師爺走開之後,弟子想祖師爺教訓得是,弟子今後要力求上進,才不負了祖師爺的期望之心。」他這番花言巧語,丘處機聽得臉色漸和,嗯了一聲。楊過接著道:「那知突然之間來了一隻瘋狗,向弟子亂撲亂咬,弟子踢牠趕牠,那瘋狗卻越來越兇。弟子只怕被牠咬中,只得轉身逃走,一不小心,摔到了山坑之中。幸好我師父趕來,才救了我起來。」

  丘處機將信將疑,眼望趙志敬,意思是問他這番話是真是假,趙志敬大怒,心道:「好哇,你這臭小子膽敢罵我瘋狗?」但形逼勢緊,不敢不替他圓謊,只得點頭道:「是我救他起來的。」

  丘處機這才信了,道:「我去之後,你盡心授他本門玄功,每隔十天,由你馬師伯覆查一次,指點竅要。」趙志敬心中老大不願,但師伯之言那敢違抗,只得點頭答應。楊過此時只想著逼得師父自認瘋狗的樂趣,丘師祖之言全未聽在耳裏,待丘處機走開數十步,趙志敬怒火上衝,忍不住伸手要往楊過頭頂擊去。楊過大叫道:「丘師祖!」丘處機愕然回頭,道:「甚麼?」趙志敬的手伸在半空,不敢落下,情勢甚是尷尬,勉強回臂用手指去搔鬢邊頭髮。

  楊過奔向丘處機,道:「祖師爺,你去之後,沒人護我,這裏好多師伯師叔都要打我。」丘處機將臉一板,喝道:「胡說!那有這等事。」但他是個外表嚴厲,內心慈和之人,忽然間想起孤兒可憐,朗聲道:「志敬,你好好照料這個孩兒,若有差失,回來唯你是問。」趙志敬只得又答應了。

  當日晚飯過後,楊過慢吞吞的走到師父所住茅舍之中,垂手叫了聲:「師父!」此刻原是傳授武藝之時,趙志敬盤膝坐在榻上早已盤算了半日。心想:「這孩子頑劣如斯,此時已是桀驁不馴,日後武藝高了,還有誰更能制他得住?可是丘師伯與師父派我傳他功夫,不傳又是不成。」左思右想,好生委絕不下,見他慢慢進來,眼光閃動,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,更是老大生氣,忽然靈機一動:「有了,他此時對本門功夫一竅不通,我只教他玄功口訣,修練之法卻半點不傳。他記誦得幾百句歌訣,可說半點無用。師父與師伯們問起,我儘可推諉,說他自己不肯用功。」

  琢磨已定,和顏悅色的道:「過兒,你過來。」楊過道:「你打不打我?」趙志敬道:「我傳你功夫,打你作甚?」楊過見他如此神情,倒是大出意料之外,當下慢慢走近,但心中仍是嚴加戒備,生怕他有甚詭計。趙志敬瞧在眼裏,只作不知,說道:「我全真派功夫,乃是從內練出外,與外家功夫自外向內者不同。現下我傳你本門心法,你要牢牢記住了。」當下將全真派的內功口訣,說了一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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