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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一


  ▼第十一回 玄門習藝

  再聽一會,忽覺號角中隱隱有肅殺之意,似是向人挑戰。丘處機臉現怒色,罵道:「孽障,孽障!」眼望西邊樹林,道:「靖兒,那奸人與你訂了十年之約,妄想這十年中肆意橫行,好教你不便干預,天下那有這等稱心如意之事,咱們過去!」郭靖道:「那霍都王子?」丘處機道:「自然是他。他是在向小龍女挑戰!」他一邊說,一邊飛步下山。郭靖當下跟隨在後。

  二人行出里許,但聽那號角吹得更加緊了,號角嗚嗚聲中,還夾著一聲聲梵磬的叮叮撞擊,顯是那藏僧達爾巴也出手了。丘處機怒道:「兩個武學名家,合力欺侮一個少女,當真好不要臉。」說著足部加快,片刻之間,奔到山腰,轉過一塊石壁,郭靖只見眼前是黑壓壓的一座樹林。林外高高矮矮的站著數十人,正是適才圍攻重陽宮那些妖邪。兩人隱身在石壁之後,察看動靜。

  只見霍都王子與達爾巴並肩而立,一個吹號,一個擊磬,互相應和,要引那小龍女出來。兩人鬧了一陣,樹林中靜悄悄的始終沒半點聲響。霍都放下號角,朗聲說道:「小王蒙古霍都,敬向小龍女恭賀芳辰。」一語甫畢,樹林中錚錚錚響了三下琴聲,想是小龍女鼓琴回答。霍都大喜,又道:「聞道龍姑娘天下揚言,今日比武招親,小王不才,特來求教,請龍姑娘不吝賜教。」猛聽得琴聲激越,大有怒意。眾妖邪縱然不懂音樂,卻也知鼓琴者心情難平,出聲逐客。

  霍都笑道:「小王家世清貴,姿貌非陋,願得良配,諒也不致辱沒。姑娘乃當世俠女,不須靦腆。」此言甫畢,但聽琴韻更轉高亢,隱隱有斥責之意。七絃琴乃是樂中至清至和之器,不料在小龍女手上彈來,卻令人聽得心頭煩燥,極不舒暢,有幾個江湖豪客忍不住伸手蒙住雙耳,不願再聽。

  霍都向達爾巴望了一眼,那藏僧點了點頭。霍都道:「姑娘既不肯就此現身,小王只好強請了。」說著右手一揮,大踏步向林中走去,群豪蜂湧而前。各人心想:「連全真教這麼厲害的武林宗派,也阻擋不了咱們,諒那小龍女孤身一個小小女子,濟得甚事?」但怕別人搶在頭裏,將墓中寶物先得了去,各人爭先恐後,一齊湧入樹林。

  丘處機高聲叫道:「此是先師重陽真人舊居之地,快快退出來。」眾人聽得他叫聲,微微一怔,但腳下絲毫不停。丘處機怒道:「靖兒,動手吧!」二人轉出石壁,正要搶入樹林,忽聽群豪大聲叫喊,狂奔而出。

  丘郭二人一呆,但見數十人沒命價飛跑,接著霍都與達爾巴也急步奔出,其狼狽之狀,比適才退出重陽宮時不知過了幾倍。丘郭心中均感詫異:「那小龍女不知用何妙法驅退群邪?」這念頭只在心中一閃,只聽得嗡嗡嗡聲自遠而近,月光下白茫茫,灰濛濛一群甚麼東西,從樹林中疾飛出來,在群邪頭頂急趕。郭靖奇道:「那是甚麼?」丘處機搖頭不答,凝目而視,只見江湖豪客中有幾個跑得稍慢,被那群東西在頭頂一撲,那幾人登時倒在地下,抱頭狂呼,痛苦難當。

  郭靖驚道:「是一群蜂子,怎麼白色的?」說話之間,那群玉色的蜂子又已螫倒了五六個人。樹林前十餘人滾來滾去,叫聲極為慘厲。郭靖心想:「被蜂子刺了,就真疼痛,也不至這般猛惡,難道這玉蜂毒性異常麼?」只見灰影晃動,那群玉蜂有如一股濃煙急噴,疾向他與丘處機面前撲來。

  眼見這群玉蜂來勢兇猛,難以抵擋,郭靖要待轉身逃走,丘處機氣湧丹田,張口向蜂群一口噴出。蜂群飛得正急,突覺一股強風當頭括來,勢道一挫,待丘處機一口氣噴完,二次又上。郭靖學到訣竅,也是一口氣從胸中噴出,與丘處機吹的一股風連成一起。二人用的都是玄門正宗的上乘功夫,蜂群抵擋不住,當先的數百隻蜂子飛勢立偏,從二人身旁掠過,卻又追趕霍都,達爾巴等人去了。

  這時在地下打滾的十餘人叫聲更是淒厲,呼爹喊娘,大聲叫苦,更有人叫道:「小人知錯啦,求小龍女仙姑救命!」郭靖暗暗駭異:「這些人都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,縱然砍了他一臂一腿,也未必會討饒叫痛,怎麼小小蜂子的一螫,竟然厲害至斯?」但聽得林中傳出錚錚琴聲,接著樹梢頭冒出一股淡淡白煙,丘郭二人鼻中登時聞到一陣極甜美的花香。過不多時,嗡嗡之聲自遠而近,那群玉蜂聞到花香,飛回林中,原來是小龍女燒香召回。

  丘處機雖與小龍女做了二十年鄰居,卻從來不知她竟然有此本事,又是佩服,又覺有趣,說道:「早知咱們這位芳鄰如此神通廣大,全真教大可不必多事。」他這兩句話是跟郭靖說的,語音不響,但說也奇怪,林中小龍女似也知道了他心意,琴聲一變,柔和雅緻,卻是酬謝高義之意。丘處機哈哈大笑,朗聲叫道:「姑娘不必多禮。貧道丘處機率弟子郭靖,敬祝姑娘芳辰。」琴聲錚錚兩響,從此寂然。郭靖聽那些人叫得可憐,道:「道長,這些人怎生救他們一救?」丘處機搖手道:「龍姑娘自有處置,咱們走吧。」

  當下二人轉身東回,一路上郭靖將楊過身世約略說了。丘處機浩然嘆道:「你楊鐵心叔父一世英雄,豈能無後?你放心好了,我必盡心竭力,教養他成人。」郭靖大喜,就在山路上跪下拜謝,丘處機又問:「你說有人來桃花島偷繪圖形,又有丐幫弟子牽涉在內,卻是何事?」郭靖道:「道長可記得丐幫之中,有一個不肖的叛徒彭長老麼?」丘處機道:「啊!原來是他。此人膽小倒也不小,難道他竟敢上桃花島來惹事生非?」郭靖道:「蓉兒與我琢磨此事,她說若憑彭長老一人,他絕不敢妄動,必是另行有人暗中撐腰。」丘處機笑道:「以蓉兒此時功力,再加島上的佈置,若是有人前來搗鬼,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,你倒不必擔心。」郭靖點頭稱是。

  二人談談說說,回到重陽宮前,天色已然大明,眾道士正在收拾殘餘,清理瓦石,有的砍伐樹木,在宮旁搭蓋一個臨時的棲身之所。丘處機召集眾道士,替郭靖引見,指著那在山下主持北斗大陣的長鬚道人道:「他是王師弟的弟子,名叫趙志敬。第三代弟子中武功以他練得最純,就由他點撥過兒的功夫吧。」郭靖與此人交過手,知他武功確是了得,心中甚喜,當下命楊過向趙志敬行了拜師之禮。他在終南山盤桓數日,對楊過鄭重告誡叮囑,這才與眾人別過,自回桃花島而去。

  丘處機回想當年教授楊康武功,任他在王府中養尊處優,終於鑄成大錯,心想:「自來嚴師出高弟,棒頭出孝子。這次對過兒須得嚴加管教,方不蹈他父覆轍。」當下將楊過叫來,疾言厲色的訓誨一頓,囑他刻苦耐勞,事事聽師父教訓,不可有絲毫怠忽。楊過留在終南山上,本已老大不願,此時受了一場責罵,心中恚憤難言,當時忍著眼淚答應了,待得丘處機走開,不禁放聲大哭,忽然背後一人冷冷的道:「怎麼?祖師爺說錯了你麼?」

  楊過一驚,收哭回頭,只見背後站著的,正是自己的師父趙志敬,忙垂手道:「不是。」趙志敬道:「那你為甚麼哭泣?」楊過道:「弟子想起郭伯伯,心中難過。」趙志敬明明聽得丘師伯厲聲教訓他,此時他卻推說思念郭靖,愈是不悅,心想:「這孩子小小年紀,就已如此狡猾,若不重重責打,大了如何能改?」沉著臉喝道:「你對著師父,膽敢說謊?」楊過眼見全真教的道士個個被郭靖打得落花流水,又見丘處機等被霍都一班妖邪逼得手忙腳亂,全賴郭靖救援,心中認定這些道士武功全都平常。他對丘處機尚且毫不佩服,更何況對趙志敬?也是郭靖一時疏忽,未跟他說明全真派武功乃是天下武學正宗,當年王重陽武功天下第一,各家各派的高手,無一能敵。他所以能勝得諸道,實因眾道士功夫未練到絕頂,卻非全真派武功不濟。只因少此一番解釋,以致日後生出許多事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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