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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〇


  「又過幾年,那是在三年之前,我與王師弟赴西域有事,在西域一位大俠家中盤桓,竟聽到了一件驚人的消息。說道三年之後,天下的邪魔道要群集終南山,有所作為。終南山是全真教的根本之地,他們上山來自是對付我教,那豈可不防?我和王師弟還怕這訊息不確,輾轉託人打聽,果然並非虛假,只是他們上終南山卻不是衝著我教而來,而是對那活死人墓中的小龍女有所圖謀。」

  郭靖奇道:「她小小一個女孩子,又從不出外,怎能與這些邪魔外道結仇生怨?」丘處機道:「到底內情如何,咱們是外人,本來也不怎麼清楚。但王師弟生來好奇,到處打聽,才知這件事是小龍女的師姊挑撥起來的。」郭靖道:「赤練仙子李莫愁?」

  丘處機道:「是啊,原來她們師父教了李莫愁幾年功夫,瞧出她本性不善,就說她學藝已成,令她下山。李莫愁當師父在世之日,雖然作惡,總還有幾分顧忌,待師父一死,就借弔祭為名,闖入活死人墓中,想將師妹趕出,獨佔墓中的奇珍異寶。那知墓中佈置下許多巧妙機關,李莫愁雖然厲害,費盡心機,才進了兩道墓門,在第三道門邊,看到師父的一封遺書。原來她師父早料到她必定會來。遺書中寫道:某年某月某日,是她師妹滿二十歲的生辰,此後她要下山找尋生身父母,江湖上相逢,要她顧念師門之情,多多照顧,遺書中又囑她改過遷善,否則難獲善終。

  「李莫愁很是生氣,再闖第三道門,卻中了她師父事先伏下的毒計,若非小龍女給她治傷療毒,當場就得送命。她知道厲害,只得出墓下山,但如此縮手,那肯甘心?後來又闖了幾次,每次都吃了大虧。最後一次竟與師妹動手過招,那時小龍女不過十六七歲,武功卻已遠遠勝過師姊,如不是手下容讓,取她性命也非難事……」他說到這裏,郭靖插口道:「此事只怕江湖上傳聞失實。」丘處機道:「怎麼?」郭靖道:「弟子接過李莫愁的幾招,此人武功實有獨到之處,那小龍女若是未滿二十歲,功夫再好,終難勝她。」

  丘處機道:「那是王師弟聽丐幫中一位朋友說的,到底小龍女勝過李莫愁之事,是真是假,當時並無第三人在場,誰也不知,只是江湖上有人這麼說罷了。這一來,李莫愁更是心懷不忿,知道師父偏心,將最上乘的功夫留著授給師妹。於是她傳言出來,說道某年某月某日,活死人墓中的小龍女要比武招親……」郭靖聽到「比武招親」四字,立即想到楊康、穆念慈當年在北京之事,不禁輕輕「啊」了一聲。

  丘處機知他心意,也嘆了口氣,道:「她揚言道:若是有誰勝得小龍女,不但小龍女委身相嫁,而墓中的奇珍異寶、武功祕笈,也盡數相贈。那些邪魔外道本來不知小龍女是何等樣人,但李莫愁四下宣揚,說她師妹比她還要美貌。這赤練仙子你是見過的,她的姿色莫說武林中少見,就是大家閨秀,也萬萬及不上她。」郭靖心中卻道:「那又何足為奇?我那蓉兒勝她百倍。」其實此乃郭靖情人眼中出西施的想法,以言端麗秀雅,自是黃蓉遠勝,但論嬌媚冶態,卻又不及李莫愁了。

  丘處機續道:「江湖上妖邪人物之中,為李莫愁著迷的人很多。只是一來她年歲已自不輕,二來又是心毒手辣,凜然難犯,現下聽說她另有一個美貌師妹,而且公然比武招親,誰不想來一試身手?」郭靖恍然大悟,道:「原來這些人都是來求親的。怪不得宮中道兄們罵我是淫賊妖人。」丘處機哈哈大笑,道:「我和王師弟得到訊息,心想那小龍女和咱們雖只有一面之緣,但誼屬鄰居,而兩家上代的交情又是非比尋常。再說,妖人淫賊之輩若真大舉來犯,顯是不把全真教放在眼裏,咱們這些老道豈能吃飽了飯袖手不顧,任由他們在終南山上橫行?於是傳出法帖,召集全真教各代好手,早十天都聚在重陽宮中。咱們一面操演北斗陣法,一面送信到墓中,請那小龍女提防。那知此信送入,仍如石沉大海,小龍女竟對咱們來一個不理不睬。」

  郭靖道:「或許她已不在墓中了。」丘處機道:「不,每日咱們在山頂遙望,都可見到炊煙在墓中昇起。你瞧,就在那邊。」說著伸手西指。郭靖順著他手指瞧去,但見山西鬱鬱蒼蒼,十餘里地盡是樹林,亦不知那活死人墓是在何處。

  丘處機又道:「咱們師兄弟幾個一商議,決意代她禦敵,當下派人出去探聽消息。五日之前,各路哨探陸續趕回,查出果真有不少膽大亡命之徒,要上終南山來比武求親。有些人忌憚重陽宮就在左近,左思右想,終於縮手,但餘人得了兩個大魔頭撐腰,竟決意上山。他們約定先在山下普光寺中聚會,以手擊碑石為號。你無意之中在碑上拍了一下,又顯出功力驚人,無怪我的徒孫們要大驚小怪啦。

  「那兩個大魔頭說起來也是大大有名,只是他們素來不涉足中原,你在桃花島一住十餘年,與世隔絕,因而不知。那貴公子是蒙古的王子,據說還是大汗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孫。他一向在西域,不知得了那一位怪俠的傳授,年紀輕輕,竟練成了那一身驚人武功。旁人都叫他作霍都王子。你在大漠甚久,與蒙古王族極為親近,可想得此人來歷麼?」

  郭靖喃喃說了幾遍「霍都王子」,又回思他的容貌舉止,想不起會是誰的子嗣,但覺此人氣度高華,而眉目之間又凜然生威。成吉思汗共生四子,長子朮赤驃悍,次子察合台狂暴,三子窩闊台即當今蒙古皇帝,性格寬仁,四子拖雷血性過人,相貌均與這霍都大不相同。丘處機道:「只怕是他自高身價,胡亂吹噓,那也是有的。今年年初一到中原,出手就傷了河南三雄,後來又在甘涼道上獨力殺死蘭州七霸,這名頭登時響遍了半邊天,咱們可料不到他竟會攬上這門子事。

  「另一個藏僧,是西藏密宗的掌教達爾巴,他成名已久,算來和我是同輩人物,他是和尚,自然不是要來娶那女子,若非藉此顯名聲,揚威風,就是覬覦先師墓中的寶物,說不定兩者都是。

  「其餘的淫賊奸人見有這兩人出現,都絕了求親之念,但想只要跟上山來,打開古墓,多少能分潤一些好處,是以上終南山來的竟有近百人之眾。本來咱們的北斗大陣定能將這些二流腳色盡數擋在山下,縱然不能生擒,也教他們不得走近重陽宮一步。也是我教合當遭劫,這中間的誤會,那也不必說了。」郭靖甚感歉仄,吶吶的要說幾句謝罪之言。丘處機將手一揮,笑道:「出門一笑無拘礙,雲在西湖月在天。宮殿館閣,盡是身外之物,身子軀殼尚不足惜,又理這些身外物作甚?你十餘年來勤修內功,難道這一點還勘不破麼?」郭靖也是一笑應了聲:「是!」

  丘處機說道:「北斗大陣全力與你周旋,兩個魔頭領著一批奸人,乘隙攻到重陽宮前。他們一上來就放火燒觀,郝師弟出陣與那霍都王子動手。也是他過於輕敵,而霍都的武功又別具一格,怪異特甚。郝師弟一個不察,胸口中了他一掌。咱們忙結陣護他。只是少了郝師弟一人,補上來的弟子功力相差太遠,陣法威力難以發揮。你若不及時趕到,全真教今日當真是一敗塗地了。

  「現下想來,你若不上山,那些二流奸人固然無法上山,但霍都與達爾巴二人卻阻之不住。此二人聯手與北斗陣相鬥,咱們雖然未必就輸,卻也難操必勝之算……」正說到這裏,忽聽西邊嗚嗚嗚一陣響亮,有人突然吹起號角。這號角聲蒼涼激起,高亢異常,郭靖一聽,立時心越陰山,神馳大漠,想起了蒙古大草原中蒼天茫野的風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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