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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七


  郭靖道:「在下姓郭名靖,是這幾位師長的弟子。」那貴公子笑道:「瞧不出全真派中居然還有這等人物。」他年紀卅歲不到,但說話老氣橫秋,似乎不把郭靖放在眼裏。郭靖本欲分辯自己並非全真派弟子,但聽他言語輕佻,心中微微有氣,他平素不善說話,也就不欲多言,只道:「兩位與全真教有何仇怨?這般興師動眾,放火燒觀?」貴公子笑道:「你是甚麼人,憑你也管得著麼?」郭靖道:「我就是要管管。」此時火燄逼得更加近了,眼見重陽宮就要燒成一片白地。

  那貴公子摺扇一開一合,但見白紙扇上繪著一朵牡丹,火光照射下嬌艷欲滴。他踏上一步,笑道:「這些朋友都是我帶來的,你只要接得了我三十招,我就饒了這群牛鼻子老道如何?」郭靖懶得跟他歪纏,右手一探,已將他摺扇抓住,猛往懷裏一帶,他若不撒手放扇,就要將他全身拉將過來。

  他一拉之下,那貴公子的身子晃了幾晃,摺扇居然並未脫手。郭靖吃了一驚:「此人小小年紀,居然抵得住這一拉,世上竟尚有這等人物,怎麼我從未聽人說起?」當即手上加勁,喝道:「撒手!」那貴公子臉上斗然間現出一層紫氣,那些紫氣一瞥即逝,又是面如冠玉,瑩光白淨。郭靖知他是以上乘內功相抗,若在此時加勁,只要他臉上現得三次紫氣,內臟非受重傷不可。他向來厚道,心想此人練到這等功夫,實非易事,不願使重手傷他,微微一笑,突然張開手掌。

  這柄摺扇平放在他掌上,那貴公子奪勁未消,但說也奇怪,郭靖的掌力從摺扇傳到對方手上,貴公子雖然猛力搶奪,然奪勁全被郭靖化解,雙方不進不退,貴公子使盡平生之力,未曾拿動得半寸,貴公子心下明白,對方武功遠勝自己,只是保全自己顏面,未曾硬奪摺扇,當下撒手躍開,滿臉通紅,向郭靖一揖,道:「請教閣下尊姓大名。」郭靖道:「在下賤名不足掛齒,這裏馬真人、丘真人、王真人,都是在下的恩師。」

  那貴公子將信將疑,心想適才這全真七道鬥了半日,他們也只一個天罡北斗陣厲害,若是單打獨鬥,個個不是自己對手,怎麼他們的弟子這等厲害,再向郭靖上下打量,但見他一身粗布衣服,就和平常的莊稼漢一般無異。正想說幾句場面話,率眾退去,忽然間門外仙翁、仙翁、隱隱傳來走聲調弄琴絃之聲。這幾下調琴極是載微柔和,但大殿上眾人聽了,心中都是一震。

  那貴公子臉上微微變色,說:「閣下武功驚人,小可極是拜服,十年之後,再來領教。小可於此處尚有俗務未了,今日就此告辭。」說著又是一揖。郭靖還了一揖,道:「十年之後,我在此處相候便了。」那貴公子轉身出殿,走到門口,說道:「小可與全真派的過節,今日自認是栽了,但盼全真道友,不要再來橫加阻撓小可的私事。」依照江湖規矩,一人若是自認栽了觔斗,並約定日子再行決鬥,那麼,當日子未至之時,縱然狹路相逢,卻也不能動手。郭靖聽他這般說,當即答應,道:「這個自然。」那貴公子微微一笑,正要走出,丘處機忽然提氣喝道:「不用等到十年,我丘處機就來尋你。」他這一聲叫喝神完氣足,內力畢聚。那貴公子耳中震響,心頭一凜,暗道:「難道他們適才未出全力?」不敢再行逗留,逕向殿門疾趨。那紅袍藏僧狠狠望了一眼,與其餘各人一齊走出。

  郭靖見這些敵人個個形狀特異,或高鼻虯髯,或曲髮深目,似乎均非中土之人,心中存了老大疑竇,只聽得前院兵刃相交與吆喝酣鬥之聲漸漸止歇,知道敵人都已退卻。但見馬鈺等七人站起身來,另有一人橫臥在地下。郭靖搶上一看卻是廣寧子郝大通,原來馬鈺等雖然身受火厄,始終端坐不動,是為了保護道友。只是他臉如金紙,呼吸低微,雙目緊閉,顯是身受重傷。郭靖解開他的道袍,不禁吃了一驚,但見他胸口清清楚楚的印著一個五指手印,顏色深紫,陷入肉裏。他心想:「武林之中,沒曾聽說有誰會這種武功,我在桃花島一隱十餘年,當真是世事大變了。」當下俯身使出一陽指功夫,在郝大通脅下點了兩點。

  這兩點雖然不能治傷解毒,但十二個時辰之內,令他傷勢不致再行惡化。此時周遭火勢熊熊,已難施救。丘處機將郝大通抱起,道:「出去吧!」郭靖道:「我帶來的孩子呢?是誰收留著?莫要被火傷了。」

  丘處機等全心抗禦強敵,未知此事,聽他問起孩子,都道:「是誰的孩子?在那裏?」郭靖尚未回答,忽然火光中黑影一晃,一個小小的身子從樑上跳了下來,笑道:「郭伯伯,我在這裏。」郭靖又驚又喜,忙問:「你怎麼躲在樑上?」楊過笑道:「你與那七個臭道……」郭靖喝道:「胡說!快來拜見祖師爺。」楊過伸了伸舌頭當下跪倒向馬鈺、丘處機、王處一、三人磕頭,待磕到尹志平面前時,見他年輕,轉頭問郭靖道:「這位不是祖師爺了吧?我瞧不用磕頭啦。」郭靖道:「這位是尹師伯,快磕頭。」楊過心中老大不願意,只得也磕頭了。郭靖見他站起身來,不再向另外三個中年道人磕頭見禮,喝道:「過兒,怎麼這般無禮?」楊過笑道:「等我磕完了頭,那就來不及啦,你可莫怪我。」

  郭靖知道這孩子刁鑽古怪,詭計甚多,問道:「甚麼事來不及了?」楊過道:「有一位道士伯伯被人縛著在那邊房裏,若不去救,只怕要被火燒死。」郭靖急問道:「那一間?快說!」楊過笑了笑,道:「待我想想,啊喲,怎麼忽然記不起啦。」尹志平橫了他一眼,急步搶到東邊廂房,踢開門一看,不見有人,又奔到東邊第三代弟子們打坐練功的靜室,一推開門,但見滿室濃煙,一個道人被縛在床柱之上,口中嗚嗚而呼,情勢已甚危殆,尹志平上前伸手拉住繩索,用力一扯,竟然扯之不斷,原來縛著他的繩索,是道人們平時用來練功的絲索,堅牢異常,當下拔出佩劍,割斷絲索,放了他出來。

  此時丘處機、郭靖、楊過等均已走出大殿,站在山坡之上,觀看火勢,眼見烈焰衝天,山上水源又小,只有一道泉水,平時飲用已不足敷,用以救火,實是無濟於事,只得眼睜睜望著一座崇偉宏大的道觀,漸漸樑折瓦崩,漸漸化為灰燼,馬鈺本甚達觀,心無掛礙,丘處機卻是性急暴躁,老而彌甚,望著火勢,咬牙切齒的咒罵。

  郭靖正要詢問敵人是誰,為何下這等毒手,尹志平右手托著那道人的腋下,從濃煙中鑽了出來。那道人被煙薰得咳嗽,雙目流淚,一見楊過,不由得怒氣衝胸,伸手便往他撲去。楊過嘻嘻一笑,躲在郭靖背後。那道人也不知郭靖是誰,在他胸前一推,要將他推開,去抓楊過。那知這一推猶如推在一堵牆上,郭靖竟是紋絲不動。那道人呆了一呆,指著楊過破口大罵:「小雜種,你要害死道爺。」王處一道:「淨光,你說什麼?」

  那道人名叫淨光,是王處一的徒孫,他適才死裏逃生,心中急了,一見楊過就要撲去拼命,全沒理會眾師伯與祖師爺都在身旁,聽得王處一這麼一喝,才想到自己無禮,背心上驚出一身冷汗,低垂手道:「弟子該死。」王處一道:「到底是甚麼事?」淨光道:「都是弟子無用,請祖師爺責罰。」王處一眉頭一皺,道:「誰說你有用了?我只問你是甚麼事?」淨光道:「弟子奉趙志敬師叔之命,在後院把守,後來趙師叔帶了這小……小……小……」他滿心想說:「小雜種」,終於想到不能在祖師爺面前無禮,改口道:「……小孩子來交給弟子,說他是我教一個大對頭帶上山來的,為趙師叔所擒,叫我好好看守,不能讓他逃了。於是弟子帶他到東邊靜室裏去,坐下不久,這小……小孩兒就使詭計,說要拉屎,要我放開縛在他手上的繩索。弟子不上他的當,親手給他解褲子拉屎。那知這小孩兒不安好心,拉了一堆屎,當我給他縛褲子時,猛地推了我一下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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