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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六


  郭靖一矮身,倏地竄到東北角上,知道西南方的兩個小陣必然轉上,指尖抖動,雖然只一柄單劍,但瞬息之間連刺了十四下,十四點寒星似乎同時撲出,每一劍都刺中一名道人右腕外側的「陽谷穴」。這是劍法中最上乘的功夫,一柄劍使得就如同時發射出十四件暗器一般,他出手不重,每個道人只是腕上一麻,手指無力,十四柄長劍一齊拋在地下。各人驚駭之下,急忙後躍,一看手腕,但見陽谷穴上微現紅痕,一點點鮮血也沒滲出。他以極鋒利的劍尖打穴,雖然勁透穴道,但沒有損傷對方外皮,實是難能。眾道暗暗吃驚,心想他若非手下容情,要割下咱們手掌真是不費吹灰之力。

  這一來,已有五七三十五柄長劍脫手。長鬚道人大是恚怒,明知郭靖未下絕手,只是全真教顏面無光,連連發令,將陣收緊,心想九十八名道人四下合圍,將你擠也擠死了。郭靖心道:「這些道兄實是不識好歹,說不得,只好狠狠挫折他們一下。」左掌一引,右掌向左推出。一個北斗陣的七名道人轉上接住。郭靖急奔北極星位,第二個北斗陣攻了過來。須知此時共有十四個北斗陣,也即有十四個北極星位,郭靖沒有分身之術,自是無法同時佔住十四個要位。他展開輕身功夫,剛佔第一陣的北極星位,立即又轉到第二陣的北極星位,片刻之間,陣法已現紛亂之象。

  長鬚道人見情勢不妙,急傳號令,命眾道站穩陣腳,以靜制動。原來各人若是隨著郭靖亂轉,他奔跑迅速,必能乘隙搗亂陣勢,現下固守不動,十四個北極星位互相遠離,郭靖身法再快,也難同時搶佔。郭靖暗喝采,心想:「這位道兄精通陣法要訣,果然見機得快。我再呼嘯幾聲,瞧丘道長有何回音。」抬頭向重陽宮望了一眼,忽見道觀屋角邊白光接連閃了幾閃,似是有人正使兵刃相鬥,只是相距遠了,身形難以瞧見,刀劍撞擊之聲更無法聽聞。

  郭靖心中一動:「有誰這麼大膽,敢闖重陽宮去動手?今晚之事,實是大有蹊蹺。」要待趕去瞧個明白,各道卻是越纏越緊。郭靖心中焦急,左掌一招「見龍在田」,右手一掌「亢龍有悔」使出左右互搏之術,同時分攻左右。但見一個北斗大陣的四十九人擋他左招,四十九人擋他右招。他招數未曾使足,中途忽變,「見龍在田」變成了「亢龍有悔」,而「亢龍有悔」卻變成了「見龍在田」。

  他以左右互搏之術,雙手使不同招數已屬難能,而中途招數互易,那更是見所未見,聞所未聞。左邊的北斗大陣原在出勢抵擋他的「見龍在田」,右邊的在擋他「亢龍有悔」,這兩招去勢相反,兩邊的道人正在全力施為,那料得到倏忽之間,他竟招術互易。只見他人影一閃,已從兩陣的夾縫中竄出,左邊的四十九個道人與右邊四十九個道人出其不意,砰的一聲巨響,兩陣相撞,或劍折臂傷,或鼻腫目青,數十人都受損傷。

  主持陣法的長鬚道人雖閃避得快,未為己方道友所傷,但也已狼狽不堪,盛怒之下,帶動陣法直追。但全真派的武功講究清靜無為,以柔克剛,主帥一動怒,正是犯了本派武功的大忌。郭靖在前疾奔,九十八名道人隨後急急趕來。郭靖堪堪奔到池邊,但見眼前一片水光,微微俯身,將手中長劍在水面上削了出去。那劍雖是鐵鑄之物,但因他力道用得恰到好處,劍身竟在水面上躍了幾躍。郭靖足下用勁,身子騰空,右足尖在劍刃上微微一點,那劍直沉下去,他卻已借力縱到了對岸。眾道人奔得正急,收足不住,但聽撲通,撲通數聲連響,倒有四五十人摔入了水中。最後數十人已踏在別人背上,這才在岸邊停住腳步。有些道人不識水性,在池中載沉載浮,張口大呼,會水的道人急忙施救,那裏還顧得到追趕郭靖。

  混亂間,忽聽得鐘聲噹噹響起,正從重陽宮中傳出。那鐘聲撞得甚急,似是傳警之聲。郭靖擺脫眾道的糾纏,正提氣向重陽宮奔去,聽到鐘聲古怪,呆了一呆,抬頭看時,但見道觀後院一片火光衝天而起,不禁一驚:「原來全真教今日果然有人來襲,須得趕快去救。」但聽身後眾道齊聲吶喊,蜂湧趕來,他心中明白:「這些道人定是將我當作敵人一路,現下主觀危急,他們更要和我拼命了。」當下也不理會,逕自向山上奔去。

  當年馬鈺在蒙古懸崖上傳他輕身功夫,想不到數十年後,這功夫竟用以解救本教的危難。郭靖展開身法,一飄一晃,已縱出數十丈外,不到一頓飯功夫,奔到了重陽宮前,但見烈燄衝天,熱氣逼人,火勢極為熾烈,說也奇怪,重陽宮中數百名道士個個武功卓絕,竟無一個出來施救。

  郭靖暗暗心驚,但見那道觀建造得極是宏偉莊嚴,火頭從後燒進來,前殿尚是完好。他雙足一蹬,越過高牆,翻進前院,只見院子中黑壓壓的擠滿了人,正在生死一撲的激鬥。郭靖定神一看,只見四十九名黃袍道人結成七個北斗陣正與六七十名敵人相抗。那些敵人高高矮矮,或肥或瘦,一時之間也瞧不清楚那許多。這些人武功派別,各自不同,或使兵刃,或用肉掌,正在奮力進攻。這些人武功個個不弱,人數又眾,本來全真道人已落下風,只是敵人各自為戰,那七個北斗陣卻相互呼應,守禦得緊緊異常。敵人雖強,卻不能越雷池一步。

  郭靖看得奇怪,待要喝問,卻聽得殿中呼呼風響,尚有人在裏面相鬥。從那拳風聽來,殿中相鬥之人的武功又比外邊的高得多。他斜身側進,東一晃西一鑽,已從北斗陣的空隙中穿了過去。各道大駭,一齊擊劍示警,只是外邊敵人壓力極大,卻無法分身追趕。

  大殿上本就明晃晃的點著十餘枝巨燭,此時後院火光逼射進來,濃煙夾著火舌,已把燭火壓得黯然無光,只見大殿排列著七個蒲團,七個道人盤膝坐著,左掌相聯,各出右掌,抵擋外圍十餘人的圍攻。

  郭靖不看敵人,先瞧那七道,但見七人中三人年老,四人年輕,年老的正是馬鈺、丘處機、王處一,年輕的四人中卻只識得一個尹志平。七人依天樞以至瑤光,端坐不動。七人之中,另有一個道人俯首彎腰,見不到他面目。郭靖斗然間見馬鈺等處境危急,胸口一股熱血湧將上來,也不管敵人是誰,舌綻春雷,張口喝道:「大膽賊子,竟敢到重陽宮來撒野?」雙手伸處,已抓住兩名敵人背心,待要摔將出去,那知兩人均是高手,雖然背心被他抓住,但雙足牢牢釘在地上,竟然摔之不動。

  郭靖吃了一驚,心道:「從那裏來的這許多硬手?難怪全真教今日要吃大虧。」突然鬆手,橫腿而掃。那二人正使千斤墮功夫與手力他相抗,不意他變招迅速,被他一掃之下,身子騰空而起,破門而出。

  敵人見對方來了助手,都是一驚,但自恃勝算在握,也不以為意,早有兩人撲過來喝問:「是誰?」郭靖毫不理會,呼呼兩聲,雙掌拍出。那兩人尚未近身,已被他掌力震得立足不住,騰騰兩下,背心撞在牆上,竟然口噴鮮血。其餘敵人見他一上手連傷四人,都是大為震駭,一時無人敢上來相鬥。馬鈺、丘處機認出是他,心喜無已,暗道:「此人一到,我全真教無憂矣!」

  郭靖竟不把敵人放在眼裏,跪下向馬鈺等磕頭,說道:「弟子郭靖拜見。」此時馬鈺、丘處機、王處一都已鬚眉全白,微笑點頭,舉手還禮。尹志平忽然喝道:「郭兄留神!」郭靖聽得腦後風響,知道有人突施暗算,竟不答話,手肘在地上一用力,身子騰空,墮下時雙膝已按在那偷襲的二人背上,他仍是跪著,但膝下卻已墊了兩人。他用膝蓋撞穴,撞正了他們背後的「魂門穴」,那兩人軟癱在地,成為兩個蒲團。

  馬鈺微微一笑,說道:「靖兒請起,十餘年不見,你功夫大進了啊!」郭靖站起身來,道:「這些人怎麼打發,但憑道長吩咐。」馬鈺尚未回答,郭靖只聽背後有二人同時打了一聲哈哈,這一下笑聲極是怪異,一聲刺耳難聞,另一聲卻是清脆悅耳,他當即轉過身來,只見身後站著二人,一個身披紅袍,頭戴金冠,形容枯瘦,是個藏僧。另一個穿了黃衫,手中拿著一柄摺扇,丰神都雅,卻是個貴公子模樣。郭靖見兩人站在殿上,氣度沉穆,不動聲色,顯是兩個勁敵,與其餘敵人的身份氣派大不相同,當下不敢輕敵,打了一躬,說道:「兩位是誰?到此有何貴幹?」那貴公子笑道:「你是誰?到這裏幹甚麼來著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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