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神鵰俠侶 | 上頁 下頁 |
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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程英與另一個男孩見闖了大禍,急忙上前相扶。只見那男孩慢慢站起身來,按住額上創口,陸無雙卻已暈了過去。程英抱住表妹,大叫:「姨丈,阿姨,快來!」 陸大娘聽得叫聲,從房中奔出,猛覺頭頂風聲勁急,一件重物擲了下來。陸大娘閃身避過,原來擲下來的竟是一個死人。她不及回身取兵刃,一躍上屋,人未站定,又是兩具屍體迎面擲到,陸大娘一彎腰,只覺雙膝一麻,站立不定,竟從屋瓦上摔下天井。 陸立鼎聞聲,也不及繞過桌子,飛起左腿將廳上方桌踢開,見陸大娘正從屋頂掉下,當即橫竄出去,這是他苦練數十年的「蜻蜓三抄水」絕技,雖與娘子相距三丈,但橫撲而前,如箭般激射過去,手掌搭上娘子背心。陸大娘被他這一托,身子拋高丈許,待得二次跌落,陸立鼎已雙足站定,輕輕接住,將她放在地下。 他不及細問娘子傷勢,一瞥之下見她尚無大礙,立即縱身上屋,遊目四望,但見眉月在天,微風動樹,卻無半個人影。陸立鼎展開輕身功夫,倏忽之間已在莊前莊後兜了一個圈子,心想:「這魔頭既不肯在此時相見,我再找也是枉然。」當下縱身一躍,從天井翻回庭中。 只見一個中年婦人正抱著陸無雙與那男孩回到廳中,她不替孩子止血,卻先給陸無雙接續斷了的腿骨。陸立鼎先前還道女兒已遭毒手,見她只折斷腿骨,稍微放心,問娘子道:「你不礙事麼?」陸大娘搖搖頭,撕下衣襟,給那男孩頭上包紮。想過去看女兒腿傷,不意只一邁步,腿上一疼,竟自跌倒。 那婦人在陸無雙斷腿內側的「白海穴」與膝後「委中穴」各點一指,止住她的疼痛,雙手持定斷腿兩邊,待要接骨。陸立鼎見她出手俐落,點穴功夫更是非大名家莫辦,心中疑雲大起,叫道:「大娘是誰?光臨舍下有何指教?」 那婦人全神貫注的要替陸無雙接骨,對他的問話不加理會。陸立鼎見她左手拿住女兒小腿,右手在空中轉了半個圈子,緩緩的點將下去,這正是自己父親曾說過生平第一大對頭的絕技「一陽指」手法,當下更無懷疑,雙掌一併,猛往她後心擊去。那婦人聽到背後風聲勁急,右手仍點向陸無雙的「白海穴」,左手反掌拍出,與陸立鼎雙掌一抵。陸立鼎只覺一股大力推來,胸口一熱,倒退兩步。 那婦人只因拍出這一掌,沒將陸無雙小腿拿住,她食指點到陸無雙用力一扭,喀的一聲,斷骨處又自錯開,大叫一聲,二次昏暈。 就在此時,屋頂上一人哈哈一笑,說道:「但要陸家滿門九口性命,餘人快快出去。」說話的卻是女子口音。陸立鼎抬起頭來,只見屋簷上站著一個道姑,月光淡淡的映在她臉上,顯得正當妙齡,約摸十八九歲年紀,膚色白潤,英氣逼人,背上插著雙劍,血紅的劍縧在風中獵獵作響,陸立鼎心想:「那魔頭數十年前即已名震江湖,絕不能如此年輕。」當下朗聲叫道:「在下就是陸立鼎,道友是赤練島來的麼?」 那道姑嘴角一歪,說道:「你知道就好啦!你把你妻子、女兒、婢僕盡數殺了,然後自盡,免得我多費一番手腳。」這幾句話說得輕描淡寫,不徐不疾,竟是將陸立鼎半點沒放在眼裏。他在江湖上雖無名頭,究竟是一代大俠之子,那裏忍得下這口氣去,眼見那道姑兩隻腳一半踏在屋簷之外,身子搖搖晃晃,似乎被風一吹即要跌下,顯然是在露一手「風擺楊柳」的上乘輕功,當下縱身躍上,喝道:「那也先得瞧瞧你的手段。」 那道姑理也不理,待他右足剛要踏上屋簷,身子尚自凌空之際,突然雙劍齊出,兩道寒光,已將他上半身罩在劍鋒之下。這一招迅捷莫倫,陸立鼎武功雖高,究是少了臨敵經驗,萬料不到武術之中竟有這般厲害的殺手,但覺劍刃冷冷,已削到頸中,當下無可抵禦,只得閉目待死。忽聽錚的一聲,有人架開了這劍,睜開眼來,但見那婦人手挺長劍,已與那妙齡道姑鬥在一起。 那婦人身穿灰衫,那少年道姑穿的是杏黃道袍,月光下只見灰影與黃影盤旋飛舞,夾雜著三道寒光,竟不聞兵刃碰撞之聲。陸立鼎究竟家學淵源,武功得自父母的親傳,兩人身法雖快捷無倫,但一招一式,他仍是瞧得清清楚楚。只見那道姑左攻右守,右攻左守,守忽轉攻,攻倏變守,劍法凌厲無比。那婦人卻是凝然應敵,乘隙遞出數招。斗然間聽得叮的一聲,雙劍相交,那道姑的左手劍飛向半空。她一躍退後,俏臉生暈,美目含怒,叱道:「我自奉師命來殺陸家滿門,干你武家甚事?」 那婦人冷笑道:「你師父若有本事,就該早尋陸展元算賬,現下明知他死了,卻來找他小輩的晦氣,羞也不羞?」那道姑袖子一揮,三枚銀針激射而出,兩枚打向婦人,第三枚卻射向天井中的陸立鼎。這一下去勢既快,又是出人意外,那婦人揮劍擊開,只聽陸立鼎低聲怒叱,伸兩指鉗住了銀針。 那道姑微微冷笑,翻身下屋,倏忽間只聽遠處一聲清嘯,原來已奔出數十丈外。那婦人見她輕身功夫如此了得,心下也自駭然,當即躍回庭中,見陸立鼎手中拿著銀針,忙道:「快快放下!」陸立鼎此時對她已全無敵意,依言擲下。那婦人右手回縮,扯斷了一截衣帶,將他右手口腕牢牢縛住。 陸立鼎嚇了一跳,道:「針上有毒?」那婦人道:「劇毒無比。」立取一粒藥丸給他服下。陸立鼎只覺食中兩指麻木不仁,隨即腫大。那婦人也不及去看陸大娘等的傷勢,急忙用劍尖劃破他兩根手指的指心,但見一滴滴的黑血滲了出來。陸立鼎大駭,心道:「我手指又未破損,只碰了一下銀針,就如此厲害,若是給針尖刺破一點,那裏還有命在?」 這時那婦人扶起陸大娘,捋高她裙子察看膝上傷勢,原來兩膝後的「委中穴」各中一針。那針卻是陸立鼎平時給人治病用的。陸立鼎見大禍雖未過去,總算家中各人暫時無恙,回首看那庭中三具死屍時,不由得又驚又怒,原來那三人不是旁人,正是安遠鏢局的龍蘇朱三位鏢頭。他一查三人傷痕,只見自己給他們所刺的金針都已移了部位,原本針針解毒止痛,這時針針刺在死穴之中。單是一針已禁受不起,何況連中九針?只是那龍鏢頭所中各針都略略偏位,一時未死,目光中露出哀傷之色,似在求陸立鼎救命。 陸立鼎心中不忍,但瞧他傷勢,縱有神仙下凡,亦已難以救治,嘆道:「龍鏢頭,你好好去吧。」龍鏢頭吸了口氣,昂起上身,道:「陸……陸爺,我是不行啦,你……你快逃走。那魔頭說,天下只許陸展元救我,連他的親生兒子也不成……你……你快逃,她就來啦……」最後幾個字聲音微弱,難以聽清,接著眼睛上翻,氣絕而死。 那婦人怒道:「哼,這魔頭,這魔頭。」陸立鼎向她施了一禮,道:「在下有眼不識泰山,不敢請問大娘高姓。」那婦人道:「我家官人姓武。」陸立鼎道:「在下果然猜得不錯。我見了娘子的一陽指功夫,就想到定是雲南大理一燈大師的門下。請進廳奉茶。」 當下各人一齊進廳坐下。陸立鼎將女兒抱在懷內,只見她臉色慘白,但強自忍痛,竟不哭泣,不禁心中對她甚是憐惜。那武三娘嘆道:「這女魔頭的徒弟一去,那魔頭立即親至。陸爺,不是我小看於你,憑你夫婦兩人,縱然再加上我,也萬萬不是那魔頭的對手。我瞧逃也無益,咱們聽天由命,在這兒等她駕臨吧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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