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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八


  ▼第十一回 白衣男子

  劉元鶴橫眉怒道:「依你說便怎地?」陶百歲一怔。心想這峰上之人個個各懷私心,互不信任,不論誰先下去,旁人都難放心,給他這麼一問,倒也說不出個妥善之策。曹雲奇道:「讓幾位女客先下去,咱們男子漢拈籌以定先後。」熊元獻細聲細氣的道:「這樣罷,天龍門、飲馬川山寨、跟咱們平通鏢局的,每一家輪流下去一位,大夥兒互相監守,誰也不用怕誰使奸行詐。」

  阮士中道:「那也好。寶樹大師,請您將鐵盒兒見還罷。」說著走上一步,向寶樹伸出手去。眾人初時只顧念自己的生死安危,此時危難已過,又都想到了那件寶物。各人本來只知這鐵盒是件武林異寶,到底異在哪裏,寶於何處,卻均不甚了了,及至知是闖王遺下的軍刀,已覺此物非同小可,待聽平阿四說這柄刀關連著闖王的大寶藏,那更是個個眼紅心熱。故老相傳,闖王進京之後,部屬大將劉宗敏等拷掠明朝的宗室大臣,所得珍寶堆積如山,不久兵敗,這批珍寶從此不知下落,若是由這鐵盒寶刀而掘得寶藏,世上尚有何種財物能與之相比?

  寶樹冷笑道:「老衲想請問一聲,你天龍門何德何能,要獨佔這柄寶刀?天龍門掌管了近百年,現下該當換換主兒了。」阮士中愕然,殷吉、曹雲奇、周雲陽不約而同的搶上一步,站在阮士中身旁。寶樹仰天笑道:「哥兒們想動武,是不是?想當年天龍門在刀頭上得寶,今日在刀頭上失寶,那也是公平得緊啊。」阮士中等大怒,恨不得撲上去將這老和尚砍成幾段,奪過寶盒,但忌憚他的武功了得,卻又不敢動手,在他炯炯有神的雙目凝視之下,反而倒退了數步。

  一時雪峰邊寂靜無聲,忽然服侍苗若蘭的婢女琴兒指著山下叫道:「小姐,你瞧,誰來啦。」眾人一驚,心道:「怎麼下山的先後議論未定,反倒有人上來了?」都走到崖邊向下張望,只見繩索上一個白衣男子,捷逾猿猴的援索而上。田青文道:「苗姊姊,這位是令尊麼?」苗若蘭搖頭道:「不是,我爹爹從來不穿白衣的。」

  說話之間,那男子爬得更加近了。于管家叫道:「喂,尊駕是哪一位?」但聽半山裏傳來一聲長笑,那笑聲極是洪亮,只震得山谷鳴響,似乎滿山都是大笑之聲。

  阮士中見寶樹手捧鐵盒,站在崖邊,輕輕一拉曹雲奇的手,指指寶樹背心,用右肩作了個相撞的姿態。曹雲奇會意,知道師叔命自己將他撞下山峰,他本領再高,從這萬仞高的山峰上掉將下去,哪裏保得住性命?這鐵盒寶刀卻是跌不壞的,待會下去尋找便是。阮曹二人一點頭,同時發足,猛然衝向寶樹後心。此時寶樹離崖邊不過尺許,全神注視山下,絲毫不知有人在背後突施暗算。

  待得聽到腳步聲響,阮曹二人已同時衝到身後,寶樹見那白衣男子上來時的身法神態,心中正自驚疑不定,突覺背心被襲,更是大吃一驚,危急中倏施鐵板橋功夫,身子向前斜出。這鐵板橋功夫,原是閃避敵人暗器的救命絕招,通常是暗器來得太快,不及躍起或向旁避讓,只得身子僵直,突然向後仰天斜倚,讓那暗器掠面而過,雙腳卻仍是牢牢釘住地下。功夫越高,背心越能與地面接近,講究的是起落快,身形直,所謂「足如鑄鐵,身挺似板,斜起若橋」是也。寶樹這一招鐵板橋,又與通常所用的不同,並非向後仰倚,卻是向前俯斜,兩足釘在崖邊,身子凌空,已憑虛傾在雪峰之外。

  阮士中與曹雲奇撞到寶樹背後,只道襲擊得逞,心中正自大喜,突覺這一撞之下,前面受力之處忽地消失。

  阮士中武功精湛,急忙一個觔斗,滾在一旁。曹雲奇卻收腳不住,一衝而出,直往雪峰下掉落。

  眾人齊聲驚呼,寶樹手持唸珠,說道:「阿彌陀佛,罪過,罪過!」田青文一嚇,已暈倒在地。陶子安站在她的身旁,急忙伸手扶住。餘人望著曹雲奇一個魁梧的身軀向下直落,無不心驚魄動。眼見他勢必摔得粉身碎骨,那白衣男子忽地雙足勾住繩索,左手在峰壁上用力一推,那繩索帶著他的身子,如盪鞦韆般向曹雲奇急飛過去。

  這一下時機與用力都是恰到好處,那白衣人右手一探,已抓住曹雲奇的後心。不料曹雲奇身軀本重,這一墮之勢,更是厲害異常,但聽得喀喇一響,衣衫破裂,竟又掉了下去,那白衣人雙足一鬆,放脫繩索,向下直撲,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,抓住了他的右足足踝。足踝雖已抓住,可是兩人仍是向下急落,但見兩人身形愈來愈小,一墮數百丈。那繩索離兩人在一丈以外,半空中無著力之處,白衣人武功再高,除了下墮之外,絕難左右移動。眼見他仗義救人,卻要累上自己一條性命,哪知他右手忽然用力一甩,將曹雲奇的身子如兵刃般向繩索甩去。

  曹雲奇早已神智迷糊,雙手碰到繩索,立即牢牢抓住。凡溺水之人,即令在水中碰到一根水草,他必全力抓住,至死不放,此是人之求生本性,此時曹雲奇也是如此。按他平素武功,本不足以抓住繩索,以抗這兩人急墮之勢,但危難之際,不知怎的力氣登時大了數倍,那繩索直幌出去,帶著二人向左飛盪。

  那白衣人借到繩索之力,腰間使勁,身子倒翻,左手已抓住繩索。他在曹雲奇耳邊說了一句話,拍拍他的背,道:「快上去。」

  曹雲奇驚魂未定,但聽了他的話,有如接到綸音聖旨一般,急忙雙手交互拉繩,攀援而上。

  眾人在崖邊見了這場驚心動魄的奇險,無不撟舌難下,見曹雲奇攀到峰邊,殷吉與周雲陽搶上去拉住他的雙手,提了上來,齊問:「這白衣人是誰?」曹雲奇喘了幾口氣,朗聲道:「那位英雄命我上來稟報,說道是雪山飛狐胡斐到了。」

  眾人為那白衣人的氣勢所懾,一時盡皆怔住,也不知是誰首先叫了聲:「啊喲!」往莊內便奔。眾人不及細想,一窩蜂的往大門搶去,陶百歲、劉元鶴、阮士中三人一齊擠在門口,你推我擁,爭先而入。曹雲奇與陶子安搶著去扶暈在地下的田青文,又是險些動武。只一陣亂,門外眾人走得乾乾淨淨。于管家與琴兒扶著苗若蘭走在最後,險些兒被關在門外。

  殷吉見熊元獻閉上大門,立即取過門閂,橫著閂上。陶百歲只怕不固,又取過撐柱,牢牢撐住。此時田青文已醒了過來,說道:「那雪山飛狐與咱們素不相識,怕他怎的?」阮士中橫了她一眼道:「素不相識?哼,你父親是他父親的大仇人,他肯放過你麼?」劉元鶴也道:「咱們傷了平阿四,那雪山飛狐豈肯干休?」

  陶子安忽向牆頭一指,道:「咱們撐住大門,他從上面不能進來麼?」阮士中道:「對,陶世兄快上高守著。」陶子安冷笑道:「阮師叔武功高,還是阮師叔上去。」一言輔畢,猛聽喀喇喇幾聲巨響,那撐柱與門閂突然迸斷,砰啪一響,兩扇大門已被人推開。眾人齊聲驚呼,直往內院奔去,霎時之間,大廳上又是闃無一人。群豪初聽平阿四說那胡一刀的往事之際,頗想見見他遺下的孤兒,可是待得雪山飛狐當真上山,身手竟如此了得,想起自己或多或少與他有一些怨仇,不禁心寒膽怯,又見旁人躲避,相互驚嚇,你怕我更怕。平素的豪氣雄風,盡數丟到九霄雲外去了。

  于管家欲覓寶樹出去抵擋一陣,可是四下張望,寶樹早已不見,不知躲到了哪裏,他想:「主人將這莊上之事託付了我,拼著一死,也得去全了主人的體面。」當下向苗若蘭低聲道:「苗姑娘,你快到夫人房去,與夫人一同躲入地窖密室,可別讓人瞧見,這裏的人沒一個安著好心。待我出去見他。」

  苗若蘭向鄭三娘與田青文望了一眼,道:「我帶這兩位姊姊一起去地窖罷。」于管家急忙搖頭,低聲道:「不,苗姑娘,這兩個女人未見得就是好人。姑娘與夫人是千金貴體,莫理會旁人。」苗若蘭道:「那姓胡的若是要殺人放火,你擋得了麼?」于管家一按腰間刀柄,慘然道:「今日是于某以死報主之時。但求夫人與姑娘平安,小人就對得起主人了。」苗若蘭想了一想道:「我跟你一齊出去會他。」于管家大急,道:「苗姑娘,你不聽那和尚說,令尊苗大俠與他有殺父大仇?你若不躲開,落在此人手中,那——那——」

  苗若蘭道:「自從我爹爹說了胡伯伯的往事,我就一直就盼那個孩子還活在世上,也盼終須有日能見一見他。今日之事雖險,但若從此不能再與他相見,我可要抱恨一生了。」她這幾句雖說得輕柔溫文,然語意極為堅定,于管家竟爾不能違抗。他心道:「這位姑娘手無縛雞之力,卻剛勇如此,真不愧是金面佛苗大俠之女。甚麼鎮關東、威震天南,名號兒叫得響亮,與苗姑娘一比,倘不愧死,也可算得臉皮厚極。」他本來心中害怕,但見苗若蘭行若無事,恐慌之心倒去了一大半,當下緊一緊腰帶,在茶盤中放了兩隻青花細瓷的蓋碗,沖上了茶,走出廳去。苗若蘭跟隨在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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