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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八


  歐陽公子坐在桌角,回頭見中櫥密門又已閉上,對適才鋼針之險,心中也不無凜凜,暗道:「這小妮子當真不好鬥。啊哈,有了,待我將那程大小姐戲耍一番,管教他這姓郭的小子和那小妮子聽得心煩意亂,把持不定,壞了功夫,那時豈不乖乖的聽我擺佈?」想到此處,心頭大喜,尋思:「這丫頭是天仙一般的人物,我總要她甘心情願的跟我一輩子,若是用強,終無情趣。此計大妙,妙不可言!」

  當下對程瑤迦道:「喂,程大小姐,你要他死呢,還是他活?」程瑤迦見丈夫雙目緊閉,全然動彈不得,忙道:「歐陽公子,他和你無冤無仇,求求你放了他吧。」歐陽公子笑道:「你全真派也有求人的日子?」程瑤迦道:「他……他是桃花島主門下的弟子,你別傷他。」歐陽公子笑道:「誰教他使刀砍我,若不是我避得快,這個腦袋瓜子還能長在這脖子上麼?你不用拿桃花島來嚇我,黃藥師是我岳父。」程瑤迦也不知他的話是真是假,忙道:「那麼他是你晚輩,你放了他,讓他跟你陪禮?」歐陽公子笑道:「哈哈,天下那有這麼容易的事?你要我放他,須得依我一件事。」

  程瑤迦見他臉上神色,已知他胸中不懷好意,當下低頭不語。歐陽公子道:「瞧著!」舉起手掌,拍的一聲,將方桌擊下一角,斷處整整齊齊,宛如刀劈斧削一般。程瑤迦不禁駭然,心道:「就是我師父,也未必有此功夫。」須知歐陽公子自少得叔父親傳,功夫確比中年方始學藝的孫不二精純,他見程瑤迦有駭怕之色,洋洋自得,說道:「我叫你做什麼,就做什麼。若是不聽話,我就在他頸中這麼一下。」說著伸手比了一比,程瑤迦打個冷戰,驚叫了一聲。

  歐陽公子道:「你聽不聽我的話?」程瑤迦勉強點了點頭。歐陽公子笑道:「好啊,這才是乖孩子呢。你去關上大門。」程瑤迦猶豫不動。歐陽公子怒道:「好啊。昨晚你們倆成親,我在隔壁聽得清清楚楚,洞房卻扇之夕,竟不寬衣解帶,天下沒這樣的夫妻。現下你把全身衣裳脫個乾淨,只要剩下一絲半縷,我馬上送你丈夫歸天,你就是個風流小寡婦啦!」

  陸冠英身子不能動彈,耳中卻聽得清清楚楚,只氣得目眥欲裂,有心要叫妻子別管自己,快些自行逃命,苦在口唇難動。黃蓉在歐陽公子抓住陸冠英時,已將密門重行閉上,手中抓住匕首,待他二次來攻,忽聽他叫程瑤迦脫衣,不覺又是氣惱又是好笑。她是小孩心性,雖恨歐陽公子卑劣,但不自禁的也想瞧瞧這個扭扭捏捏的程大小姐到底肯不肯脫。

  歐陽公子叫道:「衣裳脫了有什麼要緊?你從娘肚皮裏出來時,是穿了衣裳的麼?你要自己顏面呢,還是要他性命?」程瑤迦沉吟片刻,慘然道:「你殺了他吧!」歐陽公子萬料不到她竟會說這句話,微微一怔,卻見她長劍橫轉,逕往頸上刎去,急忙揮手,發出一枚透骨釘,錚的一聲,將她長劍打得震落在地。

  程瑤迦俯身拾劍,忽聽有人拍門,叫道:「店家,店家!」卻是個女子聲音。她心頭一喜:「有人來此,這局面可有變化。」一抓住劍柄,立即躍出去打開大門,只見一個渾身素服的妙齡女子,站在門外,白布包頭,腰間掛著一柄單刀,形容雖然憔悴,卻掩不住天然麗色。程瑤迦不管她是何等人物,總是絕境中來臨的救星,忙道:「姑娘請進。」那少女見她衣飾華貴,手中持劍,微微一呆,說道:「有兩具棺木在外,能抬進來麼?」

  若是尋常人家,棺木自然不能進屋,但客店又自不同。程瑤迦但盼她進來,別說兩具棺木,就是一百具一千具也是求之不得,忙道:「好極,好極!」那少女更感奇怪,心道:「為什麼『好極』?」向外招招手,八個伕子抬了兩具黑漆的棺木走進店堂。

  那少女回過頭來,與歐陽公子一照面,驀地一驚,嗆啷一響,腰刀出鞘。歐陽公子哈哈大笑,叫道:「上天註定咱們有緣,真是逃也逃不掉,送上門來的艷福,不享大傷陰騭。」原來這少女正是曾被他擒獲過的穆念慈。

  她在寶應與楊康決裂,傷心斷髮,萬念俱灰,心想世上只有一事未了,於是趕赴中都(今日之北京),將寄厝在寺廟裏的父母靈柩護送南下,要到臨安牛家村故居安葬。此時蒙古兵攻打金國,中都面圍城,兵荒馬亂之際,一個女孩兒家帶著兩具棺木,一路上好不艱難,費了千辛萬苦,方得扶柩回鄉。她離家時年方五歲,故居情狀心中早已茫然,見到傻姑那家客店,心想先投店打尖,再去打探,那知一進門竟撞到了歐陽公子。

  她不知眼前這個錦衣美女也正受這魔頭的欺辱(當日程瑤迦被擄,她被歐陽公子藏在空棺之中,兩人未會過面),還道程瑤迦是他的姬妾,當下向她虛砍一刀,奪門就逃,只聽得衣襟帶風,一個人影從頭頂躍過。

  穆念慈舉刀向上一撩,歐陽公子手法快極,身子尚在半空,右手食拇兩指捏住刀背一扯,左手拉住她手腕一提。穆念慈腰刀脫手,身子騰空,兩人一齊落在進門一半的那具棺木之上,四個伕子齊叫:「啊也!」棺木落地,四個人都撞得目青鼻腫。歐陽公子左手將穆念慈摟在懷裏,反手用刀背向伕子亂打。那四名伕子連聲叫苦,爬過棺木向外急逃,另外四名伕子拋下棺木,力錢也不敢要了,一齊逃走。

  陸冠英一離敵人之手,跌倒在地,程瑤迦搶過去扶起。她對眼前情勢,大是茫然,正待籌思脫身之策,歐陽公子右手在棺木上一按,左手抱著穆念慈一齊躍到桌邊,順手一帶,又將程瑤迦抱在右臂彎中,他坐在板凳之上,哈哈大笑,叫道:「黃家妹子,你也來吧。」

  正自得意,門外人影一閃,進來一個少年公子,卻是楊康。

  原來他與完顏烈、彭連虎等從黃藥師胯下鑽過,逃出牛家村。眾人受了這番奇恥大辱,都是默默無言的低頭而行。楊康心想要報此仇,只有求歐陽鋒出馬,而他到皇宮取書未回,於是稟明了完顏烈獨自回來,在村外樹林中等候,那晚周伯通、歐陽鋒、黃藥師三人忽來忽去,身法快極,以楊康這點功夫,黑夜中那裏瞧得明白?到得次日清晨,卻見穆念慈押著棺木進村,他怦然心動,悄悄跟在後面,見她進店,抬棺的伕子急奔逃走,心中好生奇怪,在門縫中一張,黃藥師竟已不在,穆念慈卻被歐陽公子抱在懷中,欲待大施輕薄。

  歐陽公子見他進來,叫道:「小王爺,你回來啦!」楊康點了點頭。歐陽公子見他臉色有異,出言相慰:「當年韓信也曾受胯下之辱,大丈夫能屈能伸,那算不了什麼,待我叔父回來跟你出氣。」楊康點了點頭,目不轉睛的望著穆念慈。歐陽公子笑道:「小王爺,我這兩個美人兒挺不錯吧?」楊康又點了點頭。當日穆念慈與楊康在中都街頭比武,歐陽公子並未在場,是以不知兩人之間另有一段淵源。

  楊康初時並未把穆念慈放在心上,後來見她一往情深,不禁感動,遂結婚姻之約。這時見她被歐陽公子抱在懷裏,心中恨極,臉上卻是不動聲色。歐陽公子笑道:「昨晚這裏有人結親,廚中有酒有雞,小王爺,勞你駕去取來,咱倆共飲幾杯,我叫這兩個美人兒脫去衣衫,跳舞給你下酒。」

  楊康笑道:「那再好沒有。」穆念慈見他無絲毫懷念舊情之意,胸中登時冰涼,決意自刎在這負心郎之前,正好求得解脫,從此再不知人世愁苦之事。只見他轉身到廚中取出酒菜,與歐陽公子並坐飲酒。歐陽公子斟了兩碗酒,遞到穆、程兩人口邊,笑道:「先飲酒漿,以助歌舞之興。」

  穆程二人雖氣得幾欲昏暈,但苦於穴道被點,眼見酒碗觸到唇邊,卻是無法轉頭相避,每人均被他骨嘟骨嘟的灌了半碗酒。楊康道:「歐陽先生,你這身功夫,我真是羨慕得緊,先敬你一杯,再觀賞歌舞。」歐陽公子哈哈大笑,接過楊康遞過來的酒碗,一飲而盡,隨手解開穆程二人的穴道,雙手卻仍按在她們背心第五椎骨之下的「神堂穴」上,笑道:「乖乖的聽我吩咐,那就不但沒苦吃,還有得你們樂的呢!」

  穆念慈指著門口兩具棺木,凜然道:「楊康,你瞧這是誰的靈柩?」楊康回頭一望,看第一具棺木上用朱漆寫著一行字:「大宋義士楊鐵心之靈」心中一凜,臉上卻是漫不在乎,說道:「歐陽先生,你抓住這兩個扭兒,讓我摸摸她們的小腳兒,瞧是誰的腳小。」歐陽公子笑道:「小王爺真是妙人韻事!我瞧定是她的腳小。」說著在程瑤迦的下巴摸了一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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